第84章 (八十四)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午后疾风刮过,推得并不牢靠的窗棂吱呀一声响,重重地打在椒味的墙上,墙壁湿漉漉的,似被水浸过。

    窗棂的声响扰了歇午觉的范媚娘,她皱眉微微睁了眼,上官蓉儿正巧进来,至铜盆前净了手,又细细地抹了芙蓉膏,才伺候着扶她起身。

    范媚娘懒怠地歪在榻上,眼瞧着上官蓉儿将蜀缎靠枕垫在她身后,问她:“做什么去了?”

    上官蓉儿回道:“挑燕窝毛去了。”说着将手头的新茶递给范媚娘,语调清软,“主子上回说燕窝吃着有些粗。”

    范媚娘眼神儿一瞟,示意她将从膝盖落下的折子拾掇起来,道:“这天儿啊,阴得要挤出水来了。”

    上官蓉儿道:“是呢,主子甚少瞧折子的时候睡过去。”

    范媚娘接过折子,指头在上头摩了摩,轻嗤道:“与天儿有什么干系,折子不好看,哀家瞧着倦,倦透了。”

    上官蓉儿听着她若无其事的语调,没来由便出了一层薄汗,跪坐着不晓得说什么,却不能不回主子的话,便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范媚娘摊手,指尖儿向上略微勾了勾,上官蓉儿乖顺地将浸着芙蓉香的手搁到她掌心,范媚娘合拢五指,在手里掂了掂,倦倦道:“你是哀家身边的人,是哀家的体面,有些不干净的事儿用不着你亲自做。”

    上官蓉儿背脊一凛,不由自主地将挑过燕窝毛的指甲一缩。范媚娘却将她的手心翻开,食指屈起抹着她沁出的冷汗,续道:“就好比万人之上的当权者,那些不安分的臣工也用不着他们亲自对付,总有利益切身的人比他们更坐不住。”

    上官蓉儿抬眼,咬着嘴唇看向她,范媚娘的目光却透过她斜插的梳蓖,看向方才的折子,悠悠道:“这样的道理,连她都懂得,你在哀家身边多年了,怎么却不明白?”

    上官蓉儿听见她小声地说着“她”,语调是笑着的,却从喉头里叹出来,听的人心里头惴生生的,几乎要忘却了反应。

    范媚娘膝盖上那封折子是王爷今儿早上当着百官面前念的,上官蓉儿那时奉书在范媚娘身后,隔着朦朦胧胧的珠帘,瞧见鸱吻榻上的清俊少年请了嗓子最好的宫人缓慢又清晰地将封赏名单一样样念给范媚娘听,她歪靠在小几上,略略侧脸,彬彬有礼地对范媚娘含笑点了点头。

    她听见范媚娘朱钗一响,面上却未有半分不豫,略低头听着礼官的奏报,似乎如进贡新曲一般值得一听。

    座下文武百官渐渐骚动,亟待她的反应,范媚娘却眼风也未置半分,只软声道:“给哀家瞧瞧。”

    可上官蓉儿心知她恼了,并且恼得厉害了,将折子一路捏在手里,回殿认认真真瞧了一晌午,似要将里头的人名挨个儿瞧结实了,瞧透了。

    阖宫上下皆知王爷给了范媚娘下马威,若单单只是分权倒也罢了,寻个由头驳回去,另派不紧要的官职也未尝不可,偏偏李栖梧许的官职大大超出本应有的品级,且个个儿是精挑细选的肥缺,还当着众人的面洋洋洒洒念了出来。

    若另派职务,哪里还有这样好的前程。最紧要的是,底下的人心思被挑动了,勾活络了,若硬生生按下去,天长日久,难保就个个都服气。

    范媚娘瞧着折子里李栖梧银钩铁画的字迹出神,她比任何人都晓得自己不痛快,但恼怒的究竟是李栖梧的反击,还是别的甚么东西,连她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她拨弄着折子封皮儿上光滑的象牙扣,听着窗外的风声,将上官蓉儿被风干了汗的手递回去,道:“把窗户敞开些,这样大的风,堵在外头总是咿咿呀呀的,听着不爽快,不如透进来好。”

    上官蓉儿依言开窗,却见外头一队太监捧着几盆兰花一路小跑,衣袍兜着枝桠,见着她便绕过来将兰花搁下,在窗下拜倒请安。上官蓉儿问:“慌里慌张的,从哪里来?”

    领头的太监上前扬声回道:“王爷适才从甘露殿出来,见风大天儿冷,怕兰主子心爱的花搁在廊下被风折了,便令奴才们立时搬到花房去,仔细照料着,待天儿好了再搬回来。”

    乍然听他提起李栖梧,上官蓉儿愣了愣神,便低声道:“既如此,便去吧,小心着些,莫冲撞了各宫里的主子。”

    太监小子们诺诺起身,正要告退,却听得帷帐里一声娇软的微喝:“搁下。”

    早转身的太监听见这一把嗓子,吓得脚底打滑,手头的花盆立时就要飞出去,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结结实实抱在怀里,抖着腿跪下。

    领头太监候了半晌,里头却没有别的什么言语,只疑心方才是自个儿听岔了,便琢磨着欲起身向主子回两句话,正堆着笑要开口,又听得里头的主子懒声道:“搁在这儿罢。”

    下人们虽不懂得里头的门道,却心知两方皆开罪不起,面面相觑了几回,正进退两难之际,却听得身后袍脚微响,清朗微沉的嗓音裹风而来:“跪在这儿做什么?”

    领头太监偷眼一瞧,李栖梧负手而来,风有些大,她眯着好看的凤眼,沉了沉下巴,皱眉道:“叫你们脚下紧着些,半道里又偷什么闲?”

    奴才们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得朱门一响,范媚娘扶着上官蓉儿的手缓步迈出来,风将她的步摇打在皎若满月的脸上,煽得颊上微微发红,眼神儿懒怠地眯着,睫毛被吹得轻颤。

    李栖梧偏头见是她,抿抿嘴角,拱手行了个常礼。

    范媚娘若无其事还了礼,看向风中战战巍巍的花瓣儿,勾唇道:“不过瞧着这兰花儿好看,欲赏玩一二罢了,不想惹得王爷心疼了。”

    她向来红润的嘴唇此刻被吹得有些发干,扬着好看的向上弧度,眼神儿却眯着,辨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抬了抬下巴,睨着眸子看向领头太监,轻言道:“下去罢。”

    李栖梧眼瞧着太监们收整好花盆,如临大赦一般千恩万谢地去了,才看向范媚娘,眼皮缓慢地一眨:“本王心疼什么?不过是兰主子身上不爽快,本王恐她病中瞧见落花伤心罢了。”

    她本不欲多言,见着范媚娘的神色却鬼使神差地添了两句,话一开头却莫名地觉着自己仿佛在解释些什么,一迟疑语调便生硬到失了本意。

    范媚娘侧脸看她,见她盯着自个儿,又移开了目光,拨了拨步摇下方贴在脸上流苏珠串儿,意味深长地笑道:“王爷同兰主子向来要好。”

    李栖梧心里“咯噔”一跳,酸酸地一扯,又莫名其妙地沁出隐隐的欢愉来。

    她为这样陌生的情绪有些疑惑,只负了手不语。

    范媚娘抬眸见她低头目光胶着在鞋面儿上,并不辩驳什么,眼角眉梢却隐秘地冒出一丝喜色来,不由又想起自个儿恼了半天的那封折子,如今瞧见李栖梧这副模样,怒意又婉婉转转地横生出来,她掀起一边唇角,暗讽道:“就连王爷今儿一早那封折子,也似乎是甘露殿的做派。”

    李栖梧还未来得及理清自个儿的思绪,乍然听她提起政务,少年意气便又爽快地上了头,压制住纠纠缠缠的情思:“折子是本王亲拟的,同甘露殿有什么相干?”

    她瞧见范媚娘精致的鼻尖轻轻一收,撩人的唇线隐了隐,显出了几分骄傲的落寞来。李栖梧眼里的微光一闪而过,整了整被风灌满的袖口,直视着范媚娘轻笑道:“不过,兰主子的确同本王讲了个笑话。”

    范媚娘回头,眼皮儿慵懒地耷拉着,卷翘的睫毛却妖妖娆娆地扇着。

    李栖梧慢悠悠踏到范媚娘身边:“说是山里头的老虎总爱成群结队,占了山头。可山头就这么丁点儿大,兔子貉子都吃尽了,可什么办好?”

    范媚娘的下颌一收,听见李栖梧缓缓下沉的嗓音:“总是要自相残杀的。”

    她眼角的余光扫见李栖梧侧脸看向她,濯濯如水的目光里是坚毅的清亮,攫住了人的视线便能立时攻城略地地拽进去。

    “权势过剩恐怕也如是,里头那些阳奉阴违的,尾大不掉的,争权夺利的,各怀鬼胎的……”李栖梧眯眼瞧着远远堆积的乌云,剩了半句话在嘴里,却忽而莞尔一笑,转了话锋,“不过,太后自然有太后的法子,就好比这折子,不准,也就罢了。”

    她说完,略点了头算行过礼,便欲转身而去,刚迈开步子,却忽觉宽大的袖口被人轻轻扯住,力气不大,晃晃悠悠的,像久经克制的牵扯。她停住步伐,还未回头,负在身后的手里却蓦然被塞进了一本折子。

    折子上有范媚娘袖口的熏香,身后她的嗓音在风中轻如薄烟:“谁说哀家不准?”

    李栖梧侧头,见范媚娘慢腾腾地往回走,右手扶着上官蓉儿,左手骄矜地拾着逶逶落地的裙摆,护甲沿着兰花般的指头勾出华贵的曲线,护甲的主人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哀家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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