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帷帐复又支起,后辇落地,范媚娘将众人遗留在外,只身进殿。

    范媚娘此刻才刚刚换下胡服沐浴完毕,还未来得及篦头簪花便急匆匆赶了过来,艾青色的高腰襦裙,因秋寒套了一件牙白外褂,尚还湿润的头发披了一半,随意别在颈畔一侧,发丝上的猪苓余味沾了零星夜露。

    甫一入殿,她便被刺鼻的酒味熏得微微蹙起精细的眉头来,紫金醇浓郁的味道和贺兰玉欢惯用的熏衣兰香掺在一起,令原本曼曼清幽的内室多了些旖旎风流。

    她用手背隔开风起飘扬的纱帘,缓步上前,瞧见贺兰玉欢独自坐在床榻边,清丽的身姿像一弯云间皎月。

    再走近一瞧,床榻上分明卧了一个瘦削的人影,有难忍的呻吟声从被衾间传来,哑哑气声呼吸可闻。

    是李栖梧,范媚娘停下脚步。

    贺兰玉欢坐在李栖梧身畔,转过头看她,无波无澜的眼眸里是静待来客的平静。

    范媚娘看了她半晌,才摇曳莲步轻缓上前,启唇一笑媚态尽释:“哀家寻了王爷几个时辰,竟不想在甘露殿的床榻上寻得。”

    贺兰玉欢的眼波淡淡一扫,范媚娘沐浴后的眉描得不似往常柔美,反倒横提入鬓,配上葱鼻檀口的妖娇,竟有了几分邪魅。

    贺兰玉欢垂头,微皱眉心看向李栖梧,同她一被之隔,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咬牙强忍的模样亦有几分神智昏昏。她迟疑着将手覆上李栖梧战栗的脊背,无声安抚。

    范媚娘见她一副无视之态,李栖梧亦安然在榻没有半分起身应对的意思,边疆急报,她二人视若无睹,反倒在自个儿面前上演起浓情蜜意的切切相依来。她启唇欲言,气息却莫名其妙地含在了嘴里,舌尖发麻,似拈了老陈醋底下最浓的那抹酸。

    贺兰玉欢将手停在李栖梧的肩膀上,并不回头,只漠然道:“娘娘若是有事,还请明日相商。”

    明日?范媚娘眉头一挑,贺兰玉欢的意思,她李栖梧难不成是要夜宿甘露殿?

    她的呼吸带动着丰润的胸脯起起伏伏,两手交合腹前,莫名烦躁地抚摸着自己的掌心。下巴抬了几寸,微眯的杏目里便自然而然地生了出了凛冽:“哀家等不到明日。”

    她可以等,边关如何等,大军如何等,丰州十万百姓又如何等。

    她抿住嘴唇,欺身上前拨开放下一半的床帐。

    贺兰玉欢饶是再镇定,也不免心里咯噔一跳,如今李栖梧正是非常之态,若是被范媚娘知晓她的身份,届时的情形恐怕血雨腥风也难相较。

    “太后!”她侧过头,低嗓轻唤一声。

    范媚娘探向床帐的手在空中一顿,贺兰玉欢向来清冷淡漠,她竟在她秋水一般的眼神里见到了一闪而逝的焦急。

    她眯起眼,勾了勾嘴角,手慢悠悠地将捏起的床帐挂到圆雕帐钩上。

    猪苓香和袅罗的影子印照在蚕丝被上,强烈的压迫感令李栖梧似乎也心有所感,缓慢地翻转身子,将手背抬起无助地遮住双眼,干燥的薄唇里溢出一丝喘息。

    淡如烟雾一般的气息,却令范媚娘愣在当场,贺兰玉欢的肩膀亦一颤,瞟见她翻身时将被子不经意地掀起一角,红殷落在洁白的丝被上,似雪中白梅一般触目惊心。

    她一面将被子替李栖梧掩上,一面不动声色地往里坐了些,遮掩住被单上的血渍。

    无声的动作瞧在范媚娘眼里却恰是示威,她回过神来,勾唇浅笑,弯起的双眼却危险地眯着:“让开。”

    她的脸停在离贺兰玉欢一寸的地方,伸手更近一步,欲掀开李栖梧的丝被。

    “啪”一声闷响,手腕一紧,探出的手被贺兰玉欢一把握住,硬生生阻止。

    她寒着脸看向贺兰玉欢,贺兰玉欢仰着头,娥眉淡扫的脸上星辰一般的眸子闪动微光,泪痣在眼下孤寂地堆簇着,清淡的嘴角紧紧抿住,明明是静默无言的动作,瘦削单薄的双肩却寸步不让地挺直,此刻终于将刻骨的倔强悉数释放,强烈的气韵让她素雅至极的装扮上亦一瞬间有了颜色,仿佛皎月终于占据烈日夺目的光辉。

    贺兰玉欢总是一副万事不过眼的姿态,这是她头一次如此旗帜鲜明地对峙。范媚娘危险地眯着眼,红唇里的舌头绕了几番,压迫地抵着上齿。

    贺兰玉欢的右手紧紧攥着范媚娘的手腕,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却不由自主地蜷起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狠狠刺破皮肤,掐出带血的红痕。

    范媚娘压制薄怒轻嗤一声,正要抽手,却听得帐内李栖梧浅浅低吟,瑟缩着将拳头压着小腹。范媚娘狐疑地压低双眸,侧头一瞧,被褥下竟有点点红斑若隐若现。

    紧皱的眉头和嚣张的气焰瞬间齐齐被放下,范媚娘只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八九分。

    她将手腕缓慢地挣出来,若有所思地直起身子。再看向贺兰玉欢的神色,片刻便了然地勾了勾嘴角,原来如此。

    贺兰玉欢心里一凉,正要开口,却见范媚娘眼皮儿一撩:“还不快打发人去熬红糖水?”

    贺兰玉欢蹙起的眉头放开,定定望着她。范媚娘的神情半分惊讶也无,她竟早就知晓李栖梧本为女儿身?

    范媚娘不理她疑虑的眼神,袖摆下的手抚摸着被贺兰玉欢捏紧的手腕,低头瞧一地狼藉的酒壶,想来应当是饮酒过多,葵水早至,宫位阴寒,这才腹痛难忍。前后事由一串,方才心里聚拢的乌云竟也一寸一寸拨开,莫名地敞亮起来。

    知晓境况后,范媚娘也心知急不来,便将脚边的酒壶轻踢开,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贺兰玉欢对面,一面整理弄皱的衣裳,一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勾唇浅笑:“兰主子连夜回宫,应当也是知晓了边关告急的消息,可如此危急关头,竟纵容王爷在甘露殿内饮酒伤身,哀家该责兰主子一声不明事理,还是该赞一句情深意重?”

    拈酸含讽的语调一出口,屋里的秋风也似打了霜。

    贺兰玉欢却因她的话放缓了为李栖梧整理薄被的动作。范媚娘说的恰恰撞在她心尖儿,她是怎样的聪慧,远比别人更早发现自己对李栖梧的纵容,但究竟是何时,却总是辨不分明。兴许是从她烤肉取乐起,抑或是从她丢失遗诏起,再者是替她绾发承诺起,甚至从更早,从她无礼闯宫,洗手作羹起。

    她自嘲地抿嘴苦笑,却反问了范媚娘一句:“那太后娘娘呢?”

    大明宫虽大,却在范媚娘股掌之间,若是当真寻一个人,哪里用得着几个时辰。

    “若不是娘娘有心纵容,王爷又哪里来的时间宽心解愁?”

    青竹似的嗓音起落,范媚娘邪魅妖娆的眉睫一颤。

    贺兰玉欢想,范媚娘的纵容同她是一样的,同众人对李归月的纵容也是一样的,只因她们一样身在高位,却禁锢深宫,从未有这样洒脱放肆的时候。

    范媚娘偏过头不语,又逃避般环视了内室一圈,这才发现贺兰玉欢的贴身内婢也不在,便问道:“连絮呢?”

    她听得李栖梧细细密密的喘息声,扰得她原本便疲惫的思绪又生出几分焦躁,便扬头要唤连絮进来。

    贺兰玉欢却开了口:“不可。”

    范媚娘转头看她,贺兰玉欢摇头道:“连絮并不知情。”

    范媚娘挑眉,敲着红木椅的扶手,道:“她如今这个样子,若无月布和红糖水可不成。”

    贺兰玉欢不自在地低头:“虽不便解衣,月布已垫在她身下,或可应对一二。”

    范媚娘又朝疼痛难忍的李栖梧仰了仰下巴:“红糖水也总要有人熬。”

    “连絮不可差遣,”范媚娘玉手撑住下巴,杏眼里的调弄一闪而过,“难不成……兰主子去?”

    她原本只是无心玩笑,不曾想贺兰玉欢沉吟着用手扶住袖口,略一抿唇便站起身来,平静同范媚娘对视一眼:“哀家去。”

    范媚娘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便见贺兰玉欢颔首示意,转身翩跹而去。

    当真是情深意重啊,她撑着下巴目送贺兰玉欢的背影。

    床榻间传来若有似无的低吟,范媚娘转过头,汗毛这才后知后觉地立起来,贺兰玉欢方才那一眼的意思是……这半身血的李栖梧,由她来照看?

    她斜眼,本能地偏头想唤守在外间的上官蓉儿,想了想却住了嘴,起身将木椅移到李栖梧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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