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狩猎收获颇丰,辰光正盛,一行年轻人离了宫里的礼乐束缚,架起篝火围溪而坐,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烤肉吃。

    妇女宫娥也得了恩典不必侍奉,留守后方踏秋赏景。

    柴火堆里火花崩裂得噼啪响,李归月挽袖动手撕了一把肥硕的鹿腿,递给一旁屈膝坐着的上官蓉儿。

    上官蓉儿本不欲理她,却见众目睽睽,李归月的手直愣愣地伸着,便也不好推辞,谢恩接过。

    李归月见她秀丽的腮帮子优雅地嚼着鹿肉,便甚是高兴地咧了咧嘴,扭转身子兴致勃勃地瞧一旁的宫女儿射花签。

    身旁袍袖声响,一人一马的阴影将她头顶的秋光遮了个严实。

    她抬眼一瞧,张为牵着白马要往溪边饮马,恰巧经过她,便止了步伐屈身行礼。

    李归月虽对他昨日的行径心生不满,却自诩宽宏,又加之张为是李栖梧的得力战将,也不好发作许多,便只撩着眼皮逡巡了一眼,依旧偏头瞧花签。

    张为却半分动作也无,仍旧保持着垂头请安的形容。

    李归月皱了眉:“问过安你自去便是。”

    上官蓉儿嚼鹿肉的动作慢了下来,垂着睫毛不语。

    张为抬眸飞快地瞧了她一眼,又将头压得更低了些,五指无措地交握,而后探进袖口,摸出一个薄胎瓷大肚细口瓶,双手奉给李归月:“昨日……不当心伤了公主的御马,这药是从前臣在出征交战时为战马备的伤药,取自越疆的药材,效用甚好,公主不妨一用。”

    话语说得并不顺畅,却很是熟练,仿佛演练了千百次。

    上官蓉儿抿住嘴,将手里的鹿腿放下。

    李归月瞧了张为半晌,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一旁同贺兰玉欢笑语的李栖梧,却正好撞见李栖梧一面笑一面拿眼偷瞧这边的景象,对上她的眼神,又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尴尴尬尬地将眼神收了回去。

    李归月见她此番神态,心里头着实疑惑地细想了几趟,又对上张为游移闪躲的双眼,这才一挑眉恍然大悟。

    张为昨日同她争抢猎物,今日却又献药示好,必定是昨儿个回去被李栖梧责罚了,这才不得不得前来请罪。

    她皇叔虽不够阳刚威猛,倒也是深明大义,李归月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

    她傲慢地冲张为颔首,将伤药接过,又转身瞄了李栖梧一眼,扬扬手里的瓷瓶,意思是领了她的情。

    李栖梧不明所以地咬了一口连絮递过来的兔肉。

    李归月见张为兴高采烈地退下,这才将瓷瓶往兜里揣好,转身正要拉上官蓉儿的袖子说说话,却见上官蓉儿淡漠地用绢子擦拭完嘴角,站起身往树林深处走。

    李归月一头雾水地看她往外走,一时摸不着头脑,便也拍拍裙裾跟在她后头。一群原本赏秋观花的仆妇见公主殿下起身,便也忙紧跟上前伺候着。

    李归月跟着上官蓉儿进了丛林深处,桐荫深深,被浓密的树叶分割得斑驳的树影从上官蓉儿冷淡的背影上掠过,令李归月无端有些惴惴,便拎着裙子没话找话:“你若要猎兔子,本宫便着人拿弓牵马。”

    上官蓉儿不置可否,拨开前方的枝桠。

    李归月最气她这副内敛的模样,她同贺兰玉欢不一样,贺兰玉欢表面是冰,内里却是一汪温柔绵延的春水;同范媚娘也不一样,范媚娘表面是火,内里是深不可测不容窥探的熔岩;唯独上官蓉儿,表面恭顺忠耿,实则是一块倔强难凿的坚冰。

    李归月放慢步伐,心里和步伐一样缓慢地凉了下来。

    上官蓉儿听见身后踩着枯叶的脚步声放缓,便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身形,李归月停下脚步,枝桠挡在眼前,令她眯着浓郁的眉睫也瞧不清上官蓉儿的背影。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觉得看不清上官蓉儿的背影。

    她能瞧见略染薄尘的树叶,能瞧见斑驳跳跃的阳光,却看不清站在那里头离她咫尺之间的上官蓉儿。

    她将拎起的裙裾放了下来,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觉得无所适从。

    上官蓉儿的停顿只是一瞬,便又提步继续往林间走。

    枯叶脉络被碾碎的细微声响将李归月拉回了神,她伸手拨开眼前的枝叶,眼神里的自尊和倨傲又同簇拥而上的阳光一样攻城略地,里头还有些许久违的怒气。

    她将碍手碍脚的长裙扯掉,快步上前扯住上官蓉儿的手腕,将她拉回转身,杂乱的呼吸还未停歇,她只咽了咽干涩的喉头,问她:“要到哪里去?”

    明明是问句,尾音却下沉,像是压迫,又像是祈求。

    上官蓉儿看着被她攥得用力的手腕:“与公主殿下何干?”

    带刺的语气里有李归月熟悉的嘲讽和冷漠,像是顷刻之间便回到了从前。

    李归月一怔,见她皱眉,又条件反射地将握住她手腕的指头松开了些。

    “什么叫同本宫何干?”她咬了咬下唇,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放开她的手腕,蜿蜒而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指腹。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原本想要气恼,想要发怒,想要声色俱烈地责罚她。可话到嘴边吐出的声音竟然让她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她默不作声地抚摸着上官蓉儿柔嫩的手掌,开始后知后觉地想,她李归月向来心高气傲颐指气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低眉敛目的样子的。

    她想啊想,想起那日她跪在安寿殿,殿里阴沉沉没有半分生气,像极了那时送母后出殡的东华门。她当时咬牙跪得笔直,瞧着上方悲天悯人的佛祖想,若是上官蓉儿再如在东华门那日一般出现,只要她出现,她便赦免她的罪。赦免她马前奚落的嘲弄之罪,赦免她处处反抗的忤逆之罪,赦免她践踏自己心意的不敬之罪。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看重上官蓉儿,兴许是这偌大的宫殿过于空落落,令她妆点得再富丽堂皇也止不住从腐朽的雕梁画栋里透出来的阴冷。

    她那时正这样想着,殿门便吱呀一声响,上官蓉儿捧着娇艳的花朵踏着洒入的阳光进来。李归月想,兴许是她每回出现时的阳光都恰恰好,才让她显得那么不一样。

    就是这一丁点的不一样,开始让自己变得卑微。

    讲起来也可笑,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却拥有一份最卑微不过的爱情。

    “什么叫与本宫何干?”李归月抬头,看进上官蓉儿的眼里,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本宫母后薨逝时,将本宫带走的是你上官蓉儿;本宫生辰时,为本宫披衣作汤的是你上官蓉儿;本宫被罚跪时,捧花而至的也是你上官蓉儿。”李归月将微哑的嗓音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抛出来,“从头至尾招惹本宫的都是你上官蓉儿,如今你却问同本宫何干?”

    她的喉头微动,明明是质问,尾音同不堪重负的睫毛一样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委屈。

    “那花……”本不是送你的。

    上官蓉儿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却被她的语气堵在了喉头。她侧过脸,生硬道:“这些……原本便算不得什么。”

    语气淡漠,像一笔不负责任到荒唐无稽的判词。

    李归月的手像被刺痛一般缩了回去,秋风带凉缠上上官蓉儿的手腕。

    她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只是心里开始不受控地生出一些歪歪扭扭的情绪,不晓得从哪里来也说不清要到哪里去,只能在胸口横冲直撞。不能对外人道这样的惶恐和无助,只能本能地刺伤带给自己这样陌生情绪的人,好似这样便可以舒坦一些。

    “这些算不得什么?”李归月怒极反笑,胸腔跟着语调一样迅速地起伏,她迫近上官蓉儿,搂住她的腰,低头勾脖将微张的双唇印在了她鲜嫩的嘴唇上。

    右手熟练地抚上她的后脑,将她又靠近了些,双唇开合,如兰的气息缠绵地打在与她亲密无间的唇齿里:“那么这样,又算不算得什么?”

    身后跟来的仆妇跪了一地,低头回避。

    李归月直起身子,背对着她们哑着嗓子道:“全给本宫退到十丈外,不准看!”

    她抬起右手,轻柔地捂住了上官蓉儿秋水般的双眼。

    秋风飒爽,潺潺溪水清澈见底,矫健的御马低头喝水,马尾垂在身后悠闲地扫着飞虫。李栖梧吃了些烤肉,又上溪畔吹了会子凉风,一时有些倦怠,便带上紫檀往林里踏秋醒醒精神。

    林间虫鸣鸟啼,树影森森,李栖梧漫步在闲适的阴凉间,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到了上林苑那日。

    “安陌。”她恍惚着唤身后的人。

    “奴婢是紫檀。”紫檀跟到她身边。

    李栖梧侧眼一瞧,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王爷惦记周将军了?”紫檀拿着小扇给她扑林间的飞虫。

    李栖梧反手揉揉脖子,笑叹道:“是有些惦记了。”

    一别数月,也不知她是否安好,可有伤痛,何日归来。

    她低头想着,没留神走到了林荫深处,林间寂静一如往常,面前却跪了一个随侍公主的仆妇,低头紧闭着眼,对她的到来也恍若未知。

    她有些疑惑,紫檀正欲上前唤那仆妇,李栖梧却一个指头按住了她的肩膀,摆摆手探究地往里头走。

    才刚走了数十步,便听得一阵难耐的呻吟声,细密绵延高低吟哦,伴随着沉重起落的呼吸声,在微风拂动的林间像涔涔涓流的溪声。

    李栖梧莫名其妙地同紫檀对视一眼,却见紫檀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一时更是一头雾水,便负手偏头再往前走。

    愈走呻吟声愈大,从喉头唇齿间压抑地低叹出来,嗓音难捱地吞咽,令人辨不清是欢愉抑是痛苦。

    绕过树影,声音从一颗参天的古木粗大的躯干后传来,依稀能瞧见从树干后延伸散落交织到一处的几方裙摆。

    有人受伤?

    李栖梧轻咳一声,凝住眉头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却听得“倏”一声刺破空气的声响,一枚金钗迎面砸来,她忙凝神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握在手里还未细瞧,却听得李归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树后袭来:“本宫吩咐了你们跪远些,再扰本宫当心你们的脑袋!”

    李栖梧反手将金钗一抛,狠狠插入树干里,薄怒的语调懒懒反问:“你要谁当心脑袋?”

    李归月暗觉不对,回身一探,正好对上李栖梧铁青的脸。

    李栖梧怀抱双臂斜倚在树干上,见愣在当场的李归月同身下的上官蓉儿钗斜髻散,衣衫凌乱,上官蓉儿咬着下唇,一双迷离的眼可疑地红着,眼角甚至有闪动的晶莹。她一向内敛恭谨,甚少露出如此无措哀柔的形容来。

    再一扫跨坐在她身上的李归月,胸腔剧烈地起伏,喉头燥热地喘着气,竟是一副不满的模样。

    不像话,李栖梧皱了皱眉。

    她环抱双臂的手在上臂敲击了一轮,一昂下巴吩咐身后脸红透的紫檀上前,替上官蓉儿将衣衫规整好,又自个亲自动手将李归月拎了起来,食指抵着还站不大稳的李归月,头一次以皇叔的身份教训她:“胡闹。”

    李归月红着脸不做声,又听得李栖梧不认同地埋怨:“便是再大的别扭,打她做什么?”

    李归月一口水呛住,剧烈地咳起来。

    李栖梧叹了口气,命紫檀将上官蓉儿带走。

    秋风呼哧灌满帐篷,范媚娘恰好回来更完衣,正提笔欲写写字,却听得外头驻守士兵齐齐跪下,宫人的传报声还未过,李栖梧便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范媚娘还未及开口寒暄,李栖梧自顾自地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解渴,才对身后努努嘴:“人本王替太后带回来了。”

    她示意身后的上官蓉儿上前,又喝了一口水,薄嗔道:“自个儿的人也不好生管管,平白给公主欺负了也不晓得。”

    范媚娘抬眼,见上官蓉儿磨蹭着上前,衣衫不整双颊染粉,双腿还有些迈不开步子,一下便明白了过来。

    “欺负?”她皱眉,一字一顿地反问。

    李栖梧头一次见范媚娘用看李归月的眼神看她。

    她被范媚娘略带笑意的双眼瞧得不自在,便缩了缩脖子起身告辞。

    紫檀见她一路若有所思地摸着脸颊,至入了帐篷亦是怔忡,便忍不住唤了她一声:“王爷。”

    李栖梧干净纤长的五指捏着自个儿的下巴:“你说,范媚娘做什么那样盯着本王?”

    紫檀尴尬地将眼神移开,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李栖梧自言自语反问道:“本王又俊了?”

    紫檀愣住,呼吸了几下决定出去替李栖梧准备擦脸的热水。

    李栖梧呆坐了一会,便听得帐外宫人回报,她将那人召进来,见是范媚娘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躬身捧着一个平金绣包的四方包裹,跪下行礼道:“王爷万安,太后主子说方才一事多谢王爷,特意差奴才给王爷送谢礼来。”

    李栖梧点头示意他放到桌上,又赏了几块银钱,小太监方千恩万谢地去了。

    范媚娘会如此客气?李栖梧警惕地将包裹打开,里头是一本黄底封皮儿小书,封面平实,只上书四个大字——《花营锦阵》。

    李栖梧漫不经心地翻开,竟是一本工笔画本。她拈了一块糕点一页页瞧,越瞧眉头越深,最后拈着糕点的手竟顿在半空中,热气从脖颈升起,双耳跟被滚水烫过一样鲜红火热。

    她如临大敌般抖着手将画本合上,腾地站起身来,指头按在封面上,方才看到的一幕在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震荡,那不起眼的书里,竟是赤身裸体鱼水交缠的春宫图!并且莲足相抵钗环交映,竟是两个柔情似水颠鸾倒凤的女人!

    李栖梧将前后的事由一串,这才后知后觉地悟出了范媚娘的嘲弄之意,她将画本往桌上一扔,咬牙低恨了一声:“范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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