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午膳已过。茶汤凉透了,被泡得散开的茶叶无力地沉在杯底,印出李栖梧氤氲沉静的侧脸。范媚娘饮过的茶具已被宫人收走,替换了一整套新的青花瓷,唯李栖梧面前余了一只琉璃盏,格格不入地化着余晖。

    周安陌站在李栖梧身后,眼瞧着她轻轻倚靠在椅背上的肩膀,听见她思忖后语带恍惚却笃定的沉吟:“她不可能知晓本王的身份。”

    说到“本王”时,她清朗的语调中显出几分倔强的傲骨。范媚娘若是有证有据,又何须专程来一趟试探她。

    周安陌抿嘴思忖片刻,坐到李栖梧身旁,迟疑地提醒道:“虽现今帝位悬空,但若待新主即位,欺君之罪,九族亦可诛。”

    “九族?他们倒是敢。”李栖梧轻笑一声,似是倦极了,将头枕在胳膊上,怏怏叹了口气:“长康一族唯我与父王二人,诛就诛吧。”

    “王爷,”周安陌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眼下的境况,何必非要用见得光的法子。”

    李栖梧摸着白玉扳指侧过头,正对上周安陌的眼神。周安陌的眸子被压得牢牢的,眼神里的晶亮锋利似刀:“绝尘骑个个精锐,上阵杀敌以一当十,突袭暗杀,也不逊于宫中守卫。”

    李栖梧的眼波一闪,定定地看着周安陌,半晌又转回头,唇线一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听得宫门外太监长长的唱喏声:“兰贵人驾到。”

    外头跟随的宫女太监次第跨过宫门,脚步声极轻,却能听见层层衣料窸窣的摩擦声,听得华盖落地,李栖梧挑了眉,同周安陌对视一眼,贺兰玉欢向来避世喜静,轻易不出宫,更遑论是繁琐华贵的皇妃仪仗。

    说话间贺兰玉欢一行人便进了殿,她今日穿了淡蓝色的宫装,依旧是严实的交领,领边的锦缎上却镶嵌精巧的暗绣,白纱披帛挽在两臂,在身后与长长的衣摆交织,似星辰银河里泄下的半勺琼浆。珠翠依旧不多,只在发髻上斜插一支白玉钗,手腕上串了玉质和雕花都相似的镯子,气质高华又玲珑脱俗。

    她见着李栖梧,依旧是抿了抿嘴唇,淡淡欠身行礼,又垂眸唤身边雪团子一样的二皇子:“延儿。”

    二皇子见着李栖梧便弯了月牙眼,却似有些不好意思,小手依旧攥着贺兰玉欢的衣摆,脆生生喊了一声:“皇叔。”

    李栖梧朝他伸出手,笑嗔道:“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几日不见,怎的就成了小姑娘一般?”说罢转头吩咐小厨房做二皇子最爱的羊奶茶和马蹄糕。

    二皇子嘻嘻一笑,上前抓住李栖梧的手,又迈着圆滚滚的腿坐到李栖梧旁边。连絮一边扶着贺兰玉欢坐下,一边话语轻快地对李栖梧笑道:“王爷有所不知,小皇子缠了主子几日,说要见皇叔。主子好容易应了,哪知来的路上小皇子却紧张了起来,一会子怕早了一会子怕迟了,生怕扰了皇叔不高兴。”

    二皇子只觉没面子得很,不待她说完,便嘟起嘴唇小大人般不快道:“连絮。”

    连絮忙噤了声摆摆手,脸上的笑意却憋不住。二皇子拉着李栖梧的手,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延儿来找皇叔练字。”

    李栖梧点点头,抱起二皇子走到桌案边,宫人忙送上矮凳,李栖梧将二皇子放好,又问他习了什么体。贺兰玉欢也跟了过来,着连絮帮她挽袖净手,亲自研墨。

    李栖梧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镇纸将生宣压上,镇纸是李栖梧从蜀郡带来的白釉黑花卧马瓷,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二皇子不由多看了两眼,一时只觉十分有趣,便捧在手上赏玩。

    李栖梧为二皇子挑了一支小精工鹿狼毫笔,见他对镇纸爱不释手,便顺手用笔杆敲敲他的手背,道:“心无旁骛,方能落笔。”

    二皇子忙将镇纸放下,规规矩矩执了笔,李栖梧低头督他捺好一笔,在他蘸墨的瞬间抬头看了看砚台那边的贺兰玉欢,她垂着脖颈敛着袖子,漆黑的徽墨在她手中有规律地回旋。贺兰玉欢将墨块搁下,执了银勺添上一点水,收回手的瞬间正好对上李栖梧的目光。李栖梧挑挑眉,眼里明明白白写了对她今日唱的这一出的疑惑和等待解释的好整以暇。贺兰玉欢却抿唇一笑,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磨墨。

    她不说,李栖梧便也不急不慢地等。沉心教二皇子练了几回字,一转眼已近黄昏,留着用了晚膳,才将贺兰玉欢一行人送出了宫。

    至宫门前二皇子仰着小脸同李栖梧告别后便先上了轿,贺兰玉欢福了福身子道:“王爷万安。”李栖梧拱手回礼,又见贺兰玉欢侧过脸,看向宫墙边依依摆动的垂柳,语调轻柔地问道:“王爷宫中的柳枝抽得极好,本宫可否折一枝?”

    李栖梧笑着点点头:“自然。”语毕命太监剪了一枝顶脆嫩的,用白玉瓶装了交到连絮手里。贺兰玉欢点头谢过,方提裙上轿辇告辞。

    返回殿里时,女官正领着宫女添夜灯,李栖梧想了想,吩咐道:“换长明灯。”女官应声下去,周安陌却颇不解,李栖梧指了指窗外的垂柳,歪唇笑道:“柳即留,折为返,今夜有贵客上门。”

    大殿里服侍的人都遣了,李栖梧倚在榻上捧着书卷瞧到近子时,叩门声才跟着凉风一齐敲打了几声,周安陌亲自去开了门,进来的是裹着披风的连絮,并两个同样衣着斗篷的宫女,垂着头,宽大的斗篷掩了半边脸,左边那个捧着一个不起眼的书画卷轴。

    连絮向李栖梧见过礼,笑道:“白日里王爷教导了小主子习字,小主子又新练了一幅好的,命奴婢送来给王爷瞧瞧。”说罢令捧着卷轴的宫女上前,又福了福身道:“夜深了,怕扰了王爷休息,王爷安寝。”

    伶俐的一席话说完,便领着另一个宫女躬身告退,周安陌极力消化着连絮的言语,掩了门后又转头瞧瞧遗留在殿内捧着书卷的宫女。李栖梧也不看那宫女,只对周安陌道:“本王乏了,灭灯吧。”

    语毕将手头的书搁下,伸了个懒腰往内殿走去,宫女垂着头,小步跟在了身后。

    十几盏长明灯悉数灭了,幽暗的殿内只剩透进来的月华,伴着烧了半晌的梨木香。李栖梧也不宽衣,只坐在床边,撑了额头看着面前的宫女。

    听得周安陌掩门告退,宫女才抬了头,将斗篷摘下来,素发倾泻而下,被微风带起掠过眼角墨点一般的泪痣。

    见着贺兰玉欢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李栖梧漫不经心的眼眸才收了起来,压抑着严谨端肃的情绪。眼神在她捧着的卷轴上一转,便想起这幅画便是当日为贺兰玉欢解围进殿时,她伸手抚摸的那一张。

    绕是有了准备,李栖梧的心却在贺兰玉欢沉静却坚毅的秋水眼里轻轻跳将起来,她一手撑着膝盖,将袍子捏在掌心。

    “兰贵人。”李栖梧叹了口气。

    贺兰玉欢却不言语,只提了裙角,在她面前直直跪了下去。李栖梧心里一颤,想要起身,又生生止住,只抿住嘴角,等着她的话。

    贺兰玉欢望着李栖梧,虽是跪着,却显现出了与往常的柔弱相悖的坚贞和傲骨,她将手上的卷轴放到一边,双手安放两侧,俯身以额触地,端端正正地给李栖梧磕了一个头。额头在冰凉的地砖上一触的瞬间,李栖梧咬了咬下唇,陡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上轻轻地磕了一个角。

    贺兰玉欢起身,挺直脊背,话语在更深露重中略有些低哑:“今日本宫向王爷叩首,日后吾儿便只跪天地,敬神明。”

    她的切切低语里蕴含了巨大的端严,配上她泠然一双水目,又有了将身家性命交付的孤注一掷。

    李栖梧眯着眼,极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一瞬间却只觉下眼睑热得发酸。她想了许多,又似什么都没想,分明是坐在宫禁正中,又好似回到了父王床榻跟前,坐在他脚边,将脸乖巧地搁在他宽大的掌心。

    “本王应承过贵人,必护贵人母子长身康健,得登高位。”李栖梧轻轻地说,声音轻柔,嗓子却发紧。

    贺兰玉欢将那卷不起眼的卷轴拾起,握在掌心双手奉上,声音依旧如李栖梧第一次听到那样好听,似清晨嫩芽最顶尖儿的露珠:“今日本宫将母子性命及先帝遗愿托付王爷,王爷要允本宫。”

    她顿了顿,眼眸在暗夜里似顶亮的星辰:“辅幼主,不摄政,削嫡脉,诛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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