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小于离开，卡莱尔都没有再提他的牙齿。
卡莱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这件事他谁都没有告诉, 他私心想把这个归功于展小于的日常的饮食习惯和好身体。
试想, 一个能做出让吸血鬼尝到味道的食物的人。他自己吃多了自己做的饭，身体变得外好, 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合理啊……
而且活了三百年的卡莱尔盲目自信着, 这世界上除了吸血鬼和狼人，他还没有见过其他的非人类的种族，展小于有血、有肉、有心跳和呼吸……怎么看，怎么正常啊。
展小于在卡伦家一共住了两个晚上。
第一个晚上他让全体吸血鬼吃到了正常食物，并且几个有天赋的吸血鬼还觉得自己的特殊能力随着吃下去的人类食品似乎激发出了更厉害的效果。
展小于的饭菜就像是一个强力催化剂或者放大镜。
在吃过饭的整整24小时内, 吸血鬼们发现艾美特能举更沉的东西了，一拳把奥林匹克山脉他们公认最硬的石头轻松砸了个坑；爱德华的耳朵能听到日常“听力范围”1.5倍远的人类的心理活动；爱丽丝则在短短一小段时间里完成了一周的“预测量”，给家里赚了个盆满钵满。
第二个晚上, 展小于带领卡伦全家在院子（森林边的空地上）烤肉[注], 他调配了十几种酱汁。很多口味都是展小于的爷爷展慈从宫里带出来的秘方，什么鹿腿刷的蘸料, 臀尖肉用的蜜汁，里脊搭配的香料粉……瓶瓶罐罐做出来摆了一桌子，简直晃花了吸血鬼们的金棕色眼睛。
爷爷展慈说过，清朝的时候皇帝和皇子都喜欢打猎, 他们偶尔在围场也要吃点“有趣”、“新鲜”的东西——比如烤肉, 所以对御厨来说, 用什么酱汁做什么肉都是非常讲究的事情。卡莱尔专门在回来的路上陪展小于在森林里摘了一些他从来不认识也叫不上名字的植株, 小于给他讲解了一些，剩下难以理解的还被小厨师当成了“课后作业”布置给了卡莱尔，让他自己“课后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展小于不仅烤了各种肉片肉串，还烤了森林里新鲜的蘑菇和蔬菜。吸血鬼们很久不吃东西，昨天一晚上吃了小于做的饭尝到了“甜头”纷纷鼓励小于把家里能烤着吃的东西全烤了刷酱吃。最后就连小于和卡莱尔下午逛超市买回来准备熬粥的地瓜也被放烤架上烤得滋滋冒糖浆。
小于不知道吸血鬼吃不出来纯地瓜的味道，听到他们抱怨觉得地瓜没有味道，不得已只好最后又拿出来一点自己酿的蜂蜜，在金橘色绵软香糯的地瓜上又薄薄地刷了一层。
看着卡伦家的几个孩子围着烤地瓜用银色的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吃，宛若在品尝顶级意大利手工冰淇淋。展小于在心里惊叹老美饮食果然高油高糖不健康。
当天晚上酒足饭饱的吸血鬼们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以为将要迎来快乐的夜生活时，就见展小于和卡莱尔一人抱着一个深口木桶。
“……我们要去浇水吗？”艾美特今晚吃的很爽，现在看到有活要干，必须主动走上前摩拳擦掌地表达下积极劳动的态度。
“刚好，麻烦你帮我们把楼下剩下的6个木桶搬上来，还挺沉的……”展小于仰着下巴笑眯眯地说。
“没问题……”艾美特一头雾水地下楼去了。
“你们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木桶？”爱丽丝好奇地看着客厅里的木桶，啧啧称奇。
“专门跑了趟天使港，找到几家华人店和中医的诊所才凑齐的。小于还说要用来……”卡莱尔话到一半把嘴闭住了，显然他即便是个非常温和且好说话的绅士，也有点不能接受小于提议。
“我们一起泡脚吧！非常舒服的，我简单做了几个泡脚包！舒筋活血，真的会上瘾的！”小于对着一客厅或站或坐的吸血鬼们快乐地倡议。
*
在福克斯的两天转瞬即逝，展小于订的航班就在第三天的下午，卡莱尔陪着小于一起收拾行李。
“巧克力带了吗？”卡莱尔半蹲在展小于身边轻声问。
“带了带了，两大盒。其实我们家都不喜欢吃这个……呃，除了大宁子。”展小于看着自己鼓鼓的行李箱哭笑不得。
“红酒先带两瓶吧，剩下的下次再说，不行我找个航运直接把橡木桶给你寄过去……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的确不方便。”卡莱尔把剩下几瓶上年份的红酒放在一边，这些存货都是他们用来走人情的，自己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要不是实在拿不动，卡莱尔有心想让小于都带回去。
“埃斯梅说一定要你把这个青花釉添彩瓷瓶带回去，这是文物，算是——物归原主。这个比红酒重要多了。”卡莱尔又把一个钉装好的小木箱裹在了展小于的衣服里。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埃斯梅。她真的有心了，全中国会感谢她的慷慨和大义。”展小于看着瓶底「大清康熙年制」六个大字，心里默念：搞不好他爷爷展慈都见过这个物件。
幸亏爱德华不在附近，不然他一定会发现展小于脑子里“爷爷”年龄的破绽。
“其实他们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艾美特至今还很怨念你不带他的礼品回国。”卡莱尔看着展小于把自己的药箱也放进箱子补充说。
“……”
想到了艾美特给自己的小熊标本，展小于至今还觉得有些震惊。
*
昨天拆了线晚上几人泡脚聊天无意中聊到了打猎，展小于聊嗨了，说了两句自家爷爷以前在旧时候（康熙年间）打猎的往事，为了符合历史他还专门捏造了一个“爷爷的爷爷”，瞬间勾起了家里几个小伙子浓烈的兴趣。
艾美特听说展小于的爷爷的爷爷能在马背上猎鹿，还打过狐狸，激动地问有没有猎过熊。
“……”展小于回忆了一下自家爷爷吹牛的神态，深沉地摇头：“没有，围场没有熊，皇帝的围场，不能放太凶的动物，狐狸已经算是难度大的了。”
爷爷展慈是康熙19年生人，早年给皇宫当过御厨，脑子里装着数不尽的可以吹牛的往事。达官贵人、王侯将相，真真假假的事情都能套用在自己身上讲给一对儿女听。等儿女长大了听不耐烦了，他又找到了新听众————孙子展小于，展小于比他的那对儿女可爱的多，不仅爱听，还喜欢和他一起进行文学的二次加工创作。很多故事经过爷俩的讲述，正史变野史最后变成玄幻。他们乐此不疲。
这些故事展小于是没办法给别人说的，美国的威尔是没时间听他讲这些的，纵使威尔好脾气善于聆听，但是小于给他讲还得介绍文化背景，麻烦极了。英国的好友夏洛克更别说了，他听了以后会有一大堆的问题和质疑，每每都让展小于恼羞成怒地想捏住他的嘴，看到夏洛克，展小于有些理解他爷爷展慈给一对儿女讲故事的暴躁心情了。
华生是几个朋友里最好的，他其实对这些故事很感兴趣，但每次都会被古怪的侦探找各种理由支走。
——“你不能仗着我的医生天真就给他瞎掰这些无聊的故事占用他为数不多的脑容量，听了你的故事，他稀薄的智商会再缩小一半。”————夏洛克言。
现在，展小于终于在卡伦家找到了可以听自己肆意瞎掰的听众，心情自然很好。
任何时候，一逞口舌之欲都是很让人满足的。
“喜欢熊吗？我曾经做过一个小熊的标本。别误会，不是故意为了做标本猎杀的，小熊是自然死亡。你要是喜欢可以带回去给你爷爷看看，他一定会喜欢的！摆在客厅，会很气派。”
“……不了吧……”展小于很想说客厅里摆熊听着像山大王，他爷爷自诩文化人，应该不会开心。
“而且海关会把我扣下的……”展小于见艾美特还想说什么，连忙补充。
“这你放心，卡莱尔和西雅图机场的海关熟，以历史生物科研名义报备一下应该没有问题。”艾美特还在喋喋不休，他很喜欢这个会做饭人又很友好的中国小厨师。艾美特自从变吸血鬼了以后很少和人类这样接触，他外想给展小于家里留个好印象，让他家放心让展小于来福克斯，以后好继续交朋友，吃小于做的饭。
最后还是卡莱尔出手阻止，“这样小于家人会觉得我们很暴力，这不好。”
爱丽地蹦跶过来，凑到展小于身边，斟酌地问：“你介意留下你的身体尺码吗？我最近对服装很感兴趣。”
“……？是我理解的正常的服装吗？”展小于脑海里不安地翻滚出表弟展安宁漫画里的女装大佬和大波萌妹。
正在调试客厅CD播放器的爱德华恰好“接收到”展小于的想法，一口口水呛死在一边，同时展安宁这个名字也第一次出现在爱德华脑中，给他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可怕印象。
“当然，就是衬衫裤子，T恤……偶尔有晚礼服的那种……”爱丽丝不明所以，睁着金棕色的大眼睛点头重复，“我很少能找到合适的亚洲模特，小于，拜托拜托……”
展小于从小身边就一个表弟展安宁，一直想要个软萌乖巧的妹妹，爱丽丝简直是理想极了，展小于|迅速被“驯服”，“一会儿量一下？我个子不算太高，但在我们那边178也不算矮了。你知道的亚洲人普遍没有艾美特这么壮。如果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嗷！你真好！”爱丽丝一蹦三尺高，真·字面意义·上的三尺高，及时被罗萨莉压住了肩膀按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平时怎么联系方便？”高贵冷艳的罗萨莉在心里已经把展小于当成了自己疼爱的小弟弟或者晚辈，现在看展小于准备离开也有些坐不住了。
“我们邮件联系或者……如果你们愿意用QQ，QQ更方便一些。具体回来的日期我会告诉你们的。应该不会太久，餐厅要动工了，我得亲自盯着。”展小于温和回答。
“爱德华，我们的电脑能安装QQ吗？”罗萨莉用脚趾撩着泡脚木桶里的玫瑰花瓣，虽然她完全不知道作为吸血鬼的她为什么需要泡脚，但是把脚泡在玫瑰花瓣里她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当然，事后证明，后来很多年以后，卡伦全家里保持住泡脚这个优良传统的，只有展小于，展小于与卡莱尔的崽崽，以及高贵冷艳的罗萨莉。
“可以，已经在安装了。”爱德华笑得缓过气就迅速下载了这个软件，他对展小于的心理窥测时而有效，时而失效，但是每次真的听到的内容都让人“印象深刻”。
爱德华其实对自己的能力真切苦恼过，因为有时候无差别地听所有人的想法真的是很痛苦的事，对自己对他人而言都很痛苦，尤其是有些时候你根本不感兴趣对方想什么。
人类的想法多数黑暗、肮脏的、险恶的、上不的台面，这点在还是一个人类时，敏感的爱德华就很有体会了。
并不是每一个吸血鬼都有特殊能力的。这要看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有没有过人的“天赋”。爱德华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擅长察言观色，爱丽丝天生第六感敏锐，这直接让他们在转化为吸血鬼后“强化”了身上的技能。
没有人知道卡莱尔身上的特殊技能是什么，卡莱尔对外声称他没有特殊技能，曾半开玩笑地对大家说：如果非要安排一个，那我可能是外有同情心？外慈悲？
可是展小于真的很特别。至少他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爱德华觉得自己还挺想听他想什么的，一方面是展小于偶尔让爱德华的能力失效这件事让爱德华很重视，另一方面原因，则是展小于本人的想法很阳光、很有趣而且很大胆。爱德华觉得看着展小于一脸淡定，内心疯狂吐槽补刀的样子太有趣了。
小于是为数不多在他听到真实心声后让他还愿意深入接触、交朋友的人。这样的人类在卡莱尔身边呆着，爱德华觉得他完全没有意见。
“美丽的外表千千万，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句老掉牙的话对谁用、什么时候用都是好用的。
*
画面回到卡伦家的四楼，卡莱尔的地盘，现在展小于正在给卡莱尔“布置作业”。虽然作业是卡莱尔自己坚持想要拥有的，但展小于心里依然十分暗爽。
事情起因是卡莱尔请求展小于帮忙给他列一个系统的学习中文的计划。
“我以为你学了一天终于认清现实决定放弃了。”展小于看着面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汉语言入门书苦恼地说。
「当然不！爱德华都会中文！我们俩明明关系更好，我怎么能够不把它学会？！」卡莱尔医生在内心咆哮，表面依旧君子端方的模样，
“我觉得中文学习势在必行了。我最近看你使用那些草药，觉得自己就是哥伦布。”
“……发现了中药这片新大陆？”展小于失笑，手里翻看着汉语言入门的目录。
虽然让一个外国朋友学习中文这件事听起来很爽，但是展小于也觉得压力有点大，“你先学习拼音吧，这个至少能帮助你发音。这里……唔，如果拼音学会，再看看基础的数字汉字……你其实可以看翻译版的中药，有英文版的。”
“那些不正宗，你自己不是也这么说吗？我上学时……医学院的教授让我们一定要阅读原版的教材，因为很多东西都是要追根溯源的，翻译版、简易版的教材和书籍其实都是被别人加工——咀嚼过的东西。”卡莱尔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你说得对。”展小于被卡莱尔身上的学霸气息深深折服。恍然想起自己对面的男人拿着全球医学院顶尖学府的双文凭，再想想自己家里蹲的学历，立刻抽出旁边的一打打印纸，横平竖直地画了一个表。
“暂定我先回去半个月。这半个月你需要自学……再看看……早晚……唔，听着跟准备英语四六级差不多，背单词，做阅读理解。你的听力练习……”
卡莱尔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眼睛里满是期待。
“等我回来再给你带几本我小时候看的书，比你买的这些有用得多，不过我爷爷当初教我们这些也是因为做饭需要，你嘛……将来肯定会涉及的越来越深入，越来越专业。所以等你语言关一过，剩下的修行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可是我很多发音都不会……比如zh、q这两个音，你昨天教完我还是觉得有点困难。”卡莱尔一本正经地为难道。
“……QQ可以视频，回来我们视频吧……”展小于觉得事情有点脱离掌控，但是仔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毛病，卡莱尔提的要求合情合理，作为朋友……帮帮忙无可厚非呀。
*
西雅图塔克马国际机场。
展小于将托运的箱子专门走了易碎品通道，看着箱子在操作台上来来回回用保鲜膜裹成一个大蚕蛹，才放心把墨镜重新戴回到鼻梁上，转身走向卡莱尔。
“那么……旅途顺利。”
今天来送机的是卡莱尔一个人，因为卡伦家的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善良温柔的埃斯梅是今早航班，飞去了伦敦大英博物馆参加埃及文物的新展。
卡莱尔穿着长袖灰色连帽衫，双手插口袋，站姿随意但是腰背笔直、两腿修长。
他站立的位置正好在透过机场大厅玻璃窗的一束光下，周身看起来闪闪发光，犹如T台上被灯光追逐的明星。
卡莱尔的鼻梁上架着和展小于一样品牌的同款墨镜，是刚才在路上展小于路过商店买咖啡时顺手在专柜买的。
“到了中国给我打个电话，不要在意时间，我明天刚好值夜班。”卡莱尔继续说。
“好。”展小于看了眼安检口，又转过头，突然觉得这次半短不长的美国之行竟然让他产生一种名为不舍的陌生情绪。
“餐馆你放心，我会随时和你跟进进度。不过，如果你能早些回来，我想大家都会开心。”卡莱尔伸出手，随手帮展小于调整了一下双肩背包的包带，展小于今天是T恤牛仔短裤，背上是一个黑色看不出品牌的皮质双肩包。他和卡莱尔站在一处，不了解真相的路人只觉得会是两个大学同学之间的送别——尤其是卡莱尔把他过于沉稳偶尔古井无波的双眼用墨镜遮住之后。
“好，回国我们可以商量一个固定的视频时间，这样如果你需要中文学习方面的帮助，我们也可以随时沟通。”
卡莱尔笑笑，把墨镜推到头顶，“那……”
「UA447 14：30 P.M. …… 」恰好此刻广播提示展小于乘坐的航班换了一个登机口。
两人微微一怔，离别就在眼前。
卡莱尔上前一步，终于遵从自己的本心，践行了他刚才沉默看展小于托运行李、办理值机时产生的强烈冲动————把面前的东方小厨师揽入怀中。
展小于只觉得自己陷入一个伴着冷香和不知名气息的怀抱，自己酝酿到嘴边告别的俏皮话全都消失不见。
“中国是你的故乡，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回来。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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