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苻行舟的“诘问”,又看了会儿面前的汉宫秋月孤雁图,江白鸦恍然明白了什么,当下就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头秃。
最后只好哭笑不得道:“将军,这完全是无心的,草民对匈奴……并未抱有任何极端仇敌想法。”
《汉宫秋》乃前朝马东篱所著,这一扇子讲的是昭君出塞投江而死的故事,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江白鸦本来的世界都挺耳熟能详的。
——匈奴单于得了昭君的美图,便向汉帝索要昭君,为了成全民族大义昭君自愿出塞,最终又为了成全自己孤身投入黑江,端的是清高无上的气节。
而戳了苻行舟点的,可能恰恰是昭君“出塞”,出的是大汉与匈奴的关塞吧。
可这也解释不通苻行舟说的“挑来挑去”啊。
江白鸦轻轻摇着扇子,开始满脑袋的思索之前有哪里的行为能让神经敏感的苻将军挑篓子。
不待他想出点什么,苻行舟便道:“上次是胡笳十八拍,这次是孤雁汉宫秋,什么时候能来段儿十八摸?”
“……”江白鸦收起扇子,压低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将军,上回的丝竹奏乐与草民没有关系。”
“不是你安排?”
“不是。”
“你人在晋怀王手里,却连个管事都混不到?”
“……”
“客官,扇子到底要不要?”
老人家终于听不下去,边画边出声问道。
“要!”
“要。”
这会儿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江白鸦很有些意外,看了苻行舟一眼。
苻行舟道:“这点钱我还是付的起,省的出去跟别人说我虐待小孩儿。”
江白鸦简直被说笑了:“将军这是在养儿子呢?”
“儿子哪有那么烦,躺着要吃的,起来要玩的。”苻行舟拿过湘妃竹扇,颇为嫌弃地摇了摇,下了结论,“闺女也没你这么娇。”
江白鸦面无表情道:“老人家,这把扇子多少钱?”
老人道:“三十五钱。”
“这么贵?”闻言,江白鸦皱了皱眉,试图讨价还价,“这扇子也没有题字,扇骨也不是绝佳的竹子……”
“不还价。”
“可……”
老人终于停下了手上工作,抬头看了江白鸦一眼,又扫到他空着的两只手,在指骨上绕了一圈,淡淡道:“三十五钱,卖给你,整好。”
他的语气很笃定,像是计量好了一切般,还有些莫名的熟稔,似是很了解眼前这个人。
江白鸦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这个老头子逼装的太成功,都要把他说动摇了。
但是!
金钱是好东西,铜钱也是,不能把它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江白鸦道:“老人家,不整好,在下只有三十钱。”
他抖抖抖衣袖,老半天,才掉出一小串铜钱,“啪”一声拍到小桌上:“您看,三十钱,整好。”
老人:“……”
老人:“三十五。”
江白鸦:“三十。”
老人:“三十五。”
江白鸦:“三十。”
“……”苻行舟伸手又抓出一把扇子,也“啪”地一声,把两把扇子拍在一起,看着老人道,“不要烦了,两把一起,五十钱,卖吗?”
老人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看着苻行舟随手拿的扇子,迅速一锤定音:“成交!”
江白鸦的表情也凝固了:“这把没画完的破扇子你要卖二十钱!?”
老人:“不破,而且是十五钱。”
江白鸦:“不,二十钱。”
老人:“不对,十五。”
江白鸦:“二……哼。”
后面的没说完是因为忍无可忍的苻行舟给了江白鸦后脑一个巴掌。
虽然不重,但效果十分显著。
江白鸦狠狠瞪了不知油盐贵的将二代苻将军一眼,把那第二把扇子拿在手里,打开细细地看,发现那就是个半成品。
正面只画了一宽条深浅的线,大致能看出是条江,两边是岸,有一轮孤弦月,淡淡的,飘渺极了——大抵能看出是画的洞庭湖夜景,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空空荡荡。
反面更是一片空白。
老人家:“这叫留白,留白懂不懂?可以给你们自己填充的空间!”
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眼中还有像是老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让江白鸦很想打人。
苻行舟忽然问了:“笔墨可否借一下?”
“可以。”老人答。
于是苻将军站到了小桌后,蘸墨提笔,还挺像样子。
江白鸦颇为不信任地看着苻行舟,心道一个大老粗臭当兵的能写出什么东西?
这种心思,等当他看到苻行舟拿的是自己那把汉宫秋月扇时,更是变成了惊恐。
“手、手下留情啊。”在抢夺三次失败后,江白鸦只好抖着嗓音为自己的扇子恳求。
“废话真多。”
这么说了一句,只见苻将军笔下开始游龙走凤。手腕翻飞,气势磅礴,唰唰唰几下,一首小诗就落在了扇尾。
写完,苻行舟抬起眼皮瞟了江白鸦一眼,示意江白鸦来看。
江白鸦伸着脖子看向扇子,待看清后,又转而看向苻行舟,眼中有些意外,又有些戒备。
苻行舟搁下笔,挑起眉:“怎么?”
“没什么。”
江白鸦再次看向扇子——
“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
“引秋生手里,藏月入怀中。”①
——是香山居士的《白羽扇》。
这首诗本身就是形容扇子的,倒没怎么稀奇,可难能可贵的是苻行舟选了这两句,恰好有些对着扇上的内容,题目又很巧,刚好合了江白鸦的马甲名。
可见还颇废了点心思。
大概是江白鸦的眼神太过奇特,苻行舟有些沉了脸:“五钱,加上二十个字,算我送你的。”
那句“别给脸不要脸”到了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江白鸦却摇摇头,又警惕地看着苻行舟,压低嗓音严肃道:“将军,您……您的袖子完整吗?那个,我其实是不断的。”
所以你不要对我抱有诡异的心思啊。
“傻子。”呆了会儿,苻行舟反映过来某人的意思,当下就把晾干的扇子收起,颇为嫌弃地往江白鸦怀里狠狠一扔,黑沉着脸色,转身大步走了。
连那把半成品扇子也没拿。
老人叫了一句:“扇子!”
然而苻将军头也没回。
老人摇了摇头,将扇子放在桌上,道:“现在的年轻人呀……”
现在的年轻人呀,脾气真是太浮躁——江白鸦自动补完了全句,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老人家异常暴躁,“拿着你的扇子快走,吝啬鬼!”
吝啬鬼??
江白鸦当下就一把捏住扇子打算好好理论理论,可惜被赶来的陈东风一把拉住了手臂。
陈东风说:“哎哟我的祖宗,您在这儿干嘛呢?”
江白鸦根本不鸟他,还是盯着老人道:“穷人家的事,能叫吝啬么?”
陈东风往桌上伸手捞了一把,然后拽过试图辩论的江白鸦,转身走向马车,“我看你是烧得神志不清了,还是赶紧休息休息吧。”
江白鸦边走边说:“我没有。”
陈东风:“行行行你没有,回去吧!”
忽然身后有声音喊道:“出桐州记得走东城门,那儿人少,放行快!”
是那个老人。
陈东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回头吼了一嗓子:“好我记住了,谢谢您呐!”
江白鸦有些愤愤地坐回了马车。
马车启程。
每天放一次风的系统开启每天的八婆时间:“吝啬鬼。”
江白鸦:“小心吝啬鬼连你最后的放风也剥夺。”
系统嘿嘿笑道:“我是凭本事给自己放的风,没本事你凭什么剥夺?”
“……”
那倒是,他是一点也不想给系统烦自己的时间的,但每天总会有一段系统特别强势的时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关都关不住。
“傻子。”学着某人骂了一声,系统忽然严肃道:“作为曾经一起奋斗过的伙伴——哪怕你从来没这么想过,还一直都在坑我,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打苻行舟的主意。”
江白鸦道:“为什么?”
——不管从数值,还是颜值上来看,这位都是滚着一身血腥气,挟着一身大气运的肥羊啊。
说是天之骄子不至于,但怎么说,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系统:“没为什么,他各方面都高的有点不正常了,别的不提,你动他就极容易引起天道关注。真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十面埋伏,你长翅膀都逃不了。”
江白鸦沉默了。
系统虽然曾经害过他一回,但正如之所言,也确实是真心把自己当做伙伴、搭档。
哪怕到了现在,依然不会故意去坑害他。说是碰不得,那就是真的有些不能碰的地方,而不是故意给他设立障碍。
这也是江白鸦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彻底灭了系统的原因——要知道系统在遇到他之前就是个奄奄一息就差断气的小系统,也就遇到他之后有些起色,但不管如何都达不到天道特地派人来救或者报仇的地步。
“行吧。”
江白鸦想了想,又仔细衡量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一点,虽说搞来苻行舟的气运能维持更久的性命,那也得有福消受啊。
得到肯定的答复,系统很满意,并且快乐道:“不过我说了估计也是白说,你现在弱的就跟鸡崽子似的,真要动起手来,估计连人家一根毛还没碰到,就被一掌拍死了呢。”
最碰不得的一根脑神经被戳,江白鸦猛的暴起,一“巴掌”把系统扇回了小黑屋关禁闭,并且决定再也不让这狗命系统的狗嘴吐出一句话。
对,就做个闭嘴病毒好了,省的狗命系统又瞎咧咧。
……
抽鞭声声,马蹄哒哒。
天光渐西沉,日落复月升。
“羽公子,下来吧——”陈东风的声音在外响起,由远及近,“问宿的斥候刚回来,前边似乎出了点状况,将军喊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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