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武学天才。
也是个音律天才。
人总不会太过完美, 完美的人要遭天妒的, 所以我没怎么读过书,也不会作诗作文。
说没读过书不太准确,当读书成了一件消遣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愿意去读那些经义文章的, 我连诗文都很少看,最喜欢的是书坊里藏着掖着卖的志怪话本。
我小的时候也看过四书, 只觉得满纸都是字, 满纸的“子曰”, 至今想起来头皮都发麻。
但林夫人完全没有感受到我的惊恐,第二天就让林大人去聘女师, 在这之前, 她准备亲自教我和林诗音几天。
林诗音这个小魔头说自己会背了一半那完全是谦虚, 她背会的是论语和孟子, 在四书里占字数最多, 另外大学中庸字极少,以她的记性,几天就能背全,林夫人于是专门盯着我,不光背,还要抄。
我不像一般小孩那样怕抄写,毕竟我的手腕比真正的孩童要结实得多, 抄多久也不累, 但我怕背, 背诵可能是这个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了。
尤其是论语。
我特别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圣人说的话全都背下来又怎么样人人都能成圣人吗尤其论语里也不全是道理,孔子骂人的话也都记载在内,连他骂人的话都要背
林夫人不能理解我的痛苦,她甚至还夸我记性好,都能赶上开蒙两年多的林诗音了。
我拒绝和她说话。
过了两天,林大人果然请回来一个女师,叫王二娘子,年纪和林夫人仿佛,精通琴棋书画,人也格外严苛,据说出身也好,陈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都请不来。
其余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严苛这一点我是看出来了。
林诗音头一天刚刚把四书背全,王二娘子后一天就给她讲四书精义,从论语讲起,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讲,听得我背后一阵阵发凉,尤其她还用那种看待宰羊羔的眼神时不时看我一眼,似乎在挑剔要从哪里下口。
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我找了个林大人不忙的日子,认认真真地询问他,“我以后又不考科举做官,读一点书明理就好了,那些四书五经都是读书人要读的东西,比起这个,我更想学武,以后行保家卫国”
我好悬才把行走江湖四个字咽下去。
林大人起初带着点笑意看我,听完之后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下,才道“什么是读书人”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想要科举做官的人。”
林大人轻声说道“读书并不是为了做官,四书为圣人之言,是为明理,五经纵览天地至理,是为立身,倘若读书只为做官,像诗音那样的女孩子,岂不是只能读读女诫”
我连忙摇摇头。
女诫是唯一一本让我看了之后想要打死作者的书。
林大人说道“这就对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欲成人,需先修身,人欲修身,需先明理,不读书如何明理”
我没有说得过他。
坐回书房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飞升了。
耳边是王二娘子给林诗音讲论语的声音,三句话不离子曰,曰得我想打死子。
读书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我不知道我是以一种怎么样的毅力撑过一年的。
整整一年,我把一万多个字的论语和三万多个字的孟子背齐了。
就在王二娘子磨刀霍霍对着我的时候。
年关到了。
林大人决定放五天假。
我拿着书,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林诗音的小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一滴魔君泪。
林诗音大概是继承了她爹她娘的才华,被摧残了小半年也还是那副玉雪可爱的样子,不像我,又瘦了许多,头发也掉得半秃了,不得不戴了个帽子。
我以前就算发量不多,也没秃过。
可见知识令人秃头。
林诗音看上去就像快要被放飞的风筝,脚底下已经在飘了,她拉着我的袖子,满眼的兴奋,软软地叫道“娘说一会儿吃过早饭,就带着我们去街上玩这两天连其他地方的人都要赶过来办年货,街上人可多可热闹了”
我也有些雀跃,但我忍住了,并且恐吓她,“人多,人贩子也多。”
林诗音一点都不怕,低着脑袋看我,笑眼弯弯的,“我们跟娘一起出去,不用怕”
小孩子的天真。
我却也没有跟她争辩。
我毕竟不是个小孩子了。
吃过一顿无味的早饭,林夫人带着我和林诗音出门,倒是没带太多人,只有两个一看就很有力气的婆子,我回头望了望,在不远处看到了府里的两个护院。
倘若这里没什么武林高手的话,确实够安全了。
我拉着林诗音的一只小手,任由她兴奋得像只小猫一样在人群里穿行。
反正就是哪儿人多她就往哪儿挤。
挤着挤着,周遭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这条街离城门口比较近,听动静是城门那边放进了一批来办年货的村民,村民进城不肯分散,于是一大批人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两个离得远的护院在人群中奋力拥挤,但一时挤不过来,两个婆子一个守着林诗音,把她抱得紧紧,一个护着林夫人,但还是挤不过那些乱哄哄的村民,她还被人向后推了一把,带累得林夫人被人踩了好几下脚。
不知是谁乱哄哄里高叫了一声“地上谁丢的钱”,人群顿时更加拥挤起来,林夫人一只手牵着我的手,紧张地望着婆子怀里的林诗音,怕她被挤丢,没看到背后有手直朝着她后腰底下摸去,另一只手则摸向她的臀。
好样的。
既想劫财,又想劫色。
我拧住了那只摸臀的手,直接反向一折。
清脆的碎骨之声。
一声杀猪似的惨嚎盖过了人群的喧嚣,周遭蓦然静了静,随即更加吵闹了,那个被我拧折手腕的男人不住地呼号着,我一脚把他踹出了人群里。
挤了半晌才算是挤了出来,林夫人身上什么都没少,倒是婆子的钱袋丢了。
好在里面没有钱。
婆子笑得像个鸭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来,得意地说道“年关逛街就是人挤人,哪有把钱放外头的,我那袋子里全是石头子儿”
我敬畏地看了看婆子高耸的胸脯。
经此一役,林夫人不打算继续逛街了,她原先在京城的时候大约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回府之后还连连后怕,见林诗音一副还没玩够的幽怨脸,还掐了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来人通报,说是两位表少爷来送年礼。
林夫人惊讶极了,连忙让人进来。
不光她惊讶,林诗音也很惊讶,说道“保定那么远,两位表哥怎么来了”
她话音才落,便有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带着点笑意,说道“诗音不欢迎我”
我抬起头,一个大少年带着个小少年走了进来,两人生得如出一辙的清俊眉眼,一看便是亲兄弟。
我立刻明白了林夫人为什么每次说起她这两个侄儿,都一副爱怜得不得了的语气。
大的好看,小的也好看。
林诗音看了两人一眼,有些害羞地把头朝林夫人怀里一埋,不肯说话了。
我抬着脑袋朝两人看。
大的那个带着小的先给林夫人行了礼,又呈上了礼单,才笑着说道“阿慎原先是跟着宋齐先生读书的,可父亲的脾气姨母也知道,得罪了人家又不肯松口,宋齐先生辞业,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师父,所以父亲想让阿慎来姨父这里读几天书,不会耽搁姨父太多时间的。”
那个叫阿慎的小少年站得直直的,见我一直在看他,便也朝我回了个疑惑的眼神。
他的眼睛很好看,温和里带着光亮。
林夫人一口应下,还笑着调侃道“这可不是李探花说得出来的话,是你娘让来的吧”
大的那个少年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颊边还有个小酒窝。
我又看了看那个叫阿慎的小少年,不知怎地想看看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是不是也有个酒窝。
但是阿慎并没有笑,虽然他看上去很和气,但一点都没有哥哥大方,不肯露出笑容来。
客套话说完,林夫人拉着一大一小给我介绍,大的那个叫李恬,今年十五了,小的那个叫李慎,今年十二。
林诗音害羞了一会儿,叫了大表哥和二表哥。
我没有害羞,但也没有叫人。
林夫人劝了两句,到底还是没有再劝。
李恬的脸上带着点疑惑,但他没有问,李慎则是顿了顿,说道“姨母,她也是姨父的女儿”
我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林夫人却是连个停顿也没有,笑道“霜儿是来陈州前收养的孩子,有些怕生,你们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顾霜儿。”
我瞪着眼睛看着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哥哥。
李慎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明看上去一点都不怕生。”
他说着笑了笑,笑得很温暖,宛若春风拂面。
没有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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