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出门到外面遛达了一圈,买了两条鱼,又弄了些通缉海捕告示回来。
收金卖命是我的老本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要出人命,总有的人拿不起仇家的命,却出得起人头的价。
做杀手也是做生意,卖的是别人的命,也是自己的命。
我初入江湖的时候身价六两纹银,十年之后出手便要三千金,风水轮流转不过如此。
官府的通缉文书一般价格不高,但够解一点燃眉之急,我摸不清此间是否也有补天阁这样的杀手行当,但想来不会太猖獗,毕竟大家武功都不高,当江湖顶尖武者也抗不过千军万马的讨伐时,朝廷就会变得很强硬。
我回来时路过公孙先生的院子,他正在弹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调子怪怪的,又有一点好听。
一曲罢,公孙先生说道:“进来吧。”
我大步走了进去。
公孙先生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树,落叶铺得地上一层一层的,金黄且柔软,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白面微须,看着道骨仙风。他的手仍旧按在琴弦上,抬着眼睛看我。
“戚姑娘昨日似乎说过,精通乐理?”
我把鱼放到一边,对公孙先生努努嘴,公孙先生从善如流地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我。
我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拨弄了一下琴弦,想要下手,却又忽然不知该弹什么好,想了想,弹起了公孙先生刚才弹的曲子。
公孙先生起初闭着眼睛听,听到一半慢慢皱起了眉,我不理他,把曲子完整地弹了下来。
一曲终了,公孙先生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虽技艺娴熟,未入大家之境。”
别人弹琴是为了怡情,我弹琴只为通读乐理,自然不可能像武道那样至臻化境,所以我一点都不脸红。
公孙先生评价得不客气,但并没有生气,虽然他做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又拿出一把胡琴让我试音。
我懒懒地接过胡琴,弹了一首胡儿调,公孙先生又取出一管箫,这次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先生,箫是吹过的。”
我有一点嫌弃别人的口水。
公孙先生憋了一大口气,良久,才慢慢地说道:“昨日观姑娘行动随意,仿佛不知礼节,但总觉有违和之处,如今看来,姑娘应当并非出身江湖草莽。”
我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对。”
公孙先生还在等我的下文,但我已经不想开口了,我指指地上被草绳穿着的鱼,说道:“先生,这两条鱼就要死了。”
公孙先生并没有管鱼,而是道:“姑娘来开封府,当真只是为了展护卫?”
我奇怪地问道:“除了他之外,你们这个开封府还有别的东西值得我在意吗?”
公孙先生一滞,我看了他一会儿,大概能懂他的意思了,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你要知道,像我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喜欢上一个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提着鱼走了。
我决定给展昭炖一锅鱼汤,再烧一条甜汁鱼。
鱼是新鲜的鱼,小工处理得很快,到我手里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点活气,我熟练地在鱼身上片着花刀,整个下厨除了我的刀片在鱼身上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再无一丝响动。
是他们以为的再无一丝响动。
很多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都要放大一百倍的。
但我没有理。
甜汁鱼烧得要比鱼汤快很多,所以我只是先炸了一遍就放到了一边,然后把鱼汤炖上。
今天展昭休息。
我出了下厨,随意找了一棵树倚着,把通缉海捕告示拿出来看。
杀手接单的目标一般都不是通缉罪犯,有固定活动地点,靠的是杀人的手段,而朝廷通缉就不一样了,被通缉的罪犯之所以能逃脱朝廷的抓捕,都自有一套掩人耳目的办法,所谓猫有猫路,鼠有鼠道,便是如此。
我不想走远,所以拿的通缉告示有点多,只要人还在开封范围之内,价值又高,均可有幸进入我的追杀名单。
我无意做回老本行,也不是突然想杀人,而是……我有一点缺钱。
假如我是一个不在意身外物的人,我就不会在破碎虚空时带上了一身的金银珠宝,可惜老天爷玩我,不肯让我换了个世界也过得舒舒服服,让我如同初生婴儿般赤条条来到这里,我想来钱快,只能干点人头买卖。
我把鱼烧好,揣着通缉告示出门去了。
然后晚上又回来了。
我回来的时候身上依然没有钱。
不是官府没给钱,事实上他们验明人头身份之后高兴得都快傻了,六颗人头四百两的总价,硬生生给我算了五百两,都恨不得我下次再来光顾几遍的样子。
我买了一点首饰,两身衣服,三双鞋,五百两银子就全花光了。
钱真是不经花的东西。
我回来的时候,跟陈娇娘同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那个看我的眼神很不善的王朝捕头带着几个衙役就站在院门外,我眨了眨眼睛,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陈娇娘的抽泣声隐隐从院子里传来,王朝大步向我走了过来,瞪着眼睛冷冰冰地说道:“戚姑娘回来得有点晚了。”
我抱着一包袱的衣服首饰鞋点点头,问道:“有人丢了东西?”
王朝冷哼一声,忽而指着我的包袱问:“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我诚实地回答道:“中午出去逛了逛,买了几件衣服。”
王朝还待再问,我已经越过他走进了院子里,今天的院子比昨天热闹得多,来了很多衙役,还有两个面生的捕头,面生,声音倒是不生,一个叫张龙,一个叫赵虎。
叫张龙的那个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的话本来就少,赵虎长相威猛,但显然心肠很好,正在抓耳挠腮地安慰抽泣的陈娇娘。
我一走进来,众人便都盯着我看,我不是很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个贼。
我不高兴了。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不高兴的时候,是很任性的。
我把五百两买来的衣服首饰鞋摔到地上,盯着陈娇娘问道:“我听见你说你丢了东西?找来这么多人,是不是还准备搜我的房间?”
王朝跟在我的身后进来,闻言喝道:“戚姑娘,陈姑娘没说过这话!”
陈娇娘哭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但脸红咳嗽,上气不接下气的,十分真实,也十分惹人心疼,她抽噎着说道:“戚姑娘……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难过……那只镯子是我娘给我的,我就只有它了……”
我眯了眯眼睛,说道:“我也丢了东西。”
张龙问道:“哦?戚姑娘丢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我丢了一把白玉整雕的长刀,锋利非常,两颗龙眼大的东海金珠,一颗可值千两价,还有一朵黄金莲花,能瞬发一百零八发暗器,是江湖上有名的匠师替我打造的,我比她还要心疼。”
王朝怒道:“陈姑娘的镯子我们都见过,你说的那什么玉刀金珠莲花我们见都没见过,凭你说丢了就是丢了?更何况玉刀如何锋利?你不要信口雌黄!”
我更不高兴了。
我一拳砸向离我半个院子远的王朝,拳风离他的脑袋稍微偏了一线,极度冰寒的拳劲整灌入他身后的桂花树上,树纹丝不动,却有一道拳头大小的冰纹自下而上飞速蔓延开去,从树干到最细的树杈上的一朵细小桂花,顷刻间冰封。
王朝呆愣愣地回头,只是他转身的一丝细小气流,桂花树便脆得不堪一击,从拳纹处四分五裂开去。
一地冰碴。
这便是我自创的十三门奇功中最顶级的《冷尸法》。
便是此君使得我其实还挺漂亮的嘴唇终年青白,诡异非常。但我始终舍不得弃用它,因为它太好用,对树如此,对人更是。
我说道:“在我手里,不光玉刀锋利,连冰刀都锋利得很。”
王朝可能突然意识到他之前对待我的冰冷态度其实是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他的脸顿时比冰碴子还要白,喉咙里溢出一点细碎的声响,便再也不开口了。
我转向陈娇娘,语气和善地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不想在我的房间里看到半点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是做不到的话,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再多,也只能看着我拧掉你的头,明白吗?”
陈娇娘涨红了脸,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我盯着她看,她呜咽了一声,终究还是低着头急匆匆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翠玉的镯子。
我笑眯眯地对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事情解决了,还待着干什么?等吃夜宵?”
赵虎摸了摸后脑勺,拉了拉张龙,张龙对我抱拳道:“今日是我等鲁莽,打扰姑娘了,走!”
张龙赵虎带着人离开了,路过王朝身边时,两个人都拉了他一把,他仍旧白着脸,回头看了看吓得不轻的陈娇娘,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首饰和鞋收拾好,绕过陈娇娘,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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