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劳尘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这个计划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被相泽消太从空中一跃而下地拦住去路的那个瞬间,轰焦冻脑子里莫名地跳出了这个念头。
两个人曾经并肩作战过,在真正危险的搏命战斗中锤炼出的关系是与其他情况诞生的关系不同的,更何况他们最后赢了这场艰难的战斗。
瞬森見葉对他或者绿谷出久或者饭田天哉的信任,与他或绿谷或饭田对她的信任是如出一撤的。这种信任包括范围极广,包括信任对方绝不舍弃同伴的品性,努力战斗到最后一瞬的执着,对自身能力的充分认识和对其他人能力极限的充分了解,以及相互之间不言即明的携手合作。
从小被父亲当做战胜最强英雄欧尔麦特的工具培养的轰焦冻,迄今为止经受了无数严酷的磨炼,一方面否定父亲试图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一方面却又将父亲的目标背在了自己身上,总是以父亲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所以他永远都是那个四岁的无助小孩,周围的一切都潜伏着危险。于是他拒绝朋友,独来独往,对他人缺乏信任,只会以不使用火焰的异能这种折损自我的方式当做对父亲的反抗。
在体育祭之后,轰焦冻才第一次挣脱了父亲的目光,开始用自己的眼睛注视自己,用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人生。在一起战胜英雄杀手之后,他终于重新学会了信任,从头获得了朋友。
「在这种情况下急流勇退才是最好的做法,毕竟被敌人抢占了先机啊!」
相泽消太被护目镜挡住的眼睛看向了轰焦冻,后者攥紧拳头的一瞬间,能力就被抹消掉了。
被拦住的地方是住宅区的边缘,房屋已经变得十分密集,地面索敌变得极为困难,但是从空中发现敌人变得更为容易。忍者一般的相泽老师恐怕是一开始就看穿了他们的计划,直接在住宅区边缘的高处落脚,做好了拦截他的准备。
计划是「一人吸引火力,一人趁机突围」,与其说两个人随时可以交换角色,不如说让轰焦冻本人负责吸引火力瞬森見葉趁机突围是最符合个性的安排。
相泽老师说得没错,现在他最佳的选择就是拖住对方使其远离门口,让瞬森見葉趁突围。轰焦冻心里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
「不——可能!」
相泽消太甩出了束缚带——轰焦冻的能力仍在他的控制中,只要再稍微近身就可以完全束缚住他——然后再去处理另外一个学生的一些可爱的小秘密。
但是出乎意料,下一瞬间他就看到少年大吼着,用力地攥紧拳头,手臂以肩膀为轴向后拼命拉伸,他异色的双瞳死命地盯着自己,牙关紧咬,一半赤红一边银白的头发被猛烈的气流搅动着高高飘扬。
这一拳的目标是自己。虽然只有一个人,立刻退避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却根本没打算避战。一丝不合时宜的心软悄悄爬了上来,相泽消太不清楚轰焦冻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反常的选择,但看着自己的学生拼尽全力的眼神,他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所谓的能力完全不能使用是不可能的,总有那么一个空隙,总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可以重新获得能力。轰焦冻握紧拳头,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尝试着使用冰冻的能力,相泽消太已经近在咫尺,他不确定自己在被束缚之前能否抓住对方眨眼的瞬间。
可是,我知道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我信任瞬同学如同她信任我那样,我不想让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所以
「我绝对不会被困在这里——!」
轰焦冻用力地吼了出来。
下一瞬间,那个在体育祭上曾经让全场寂静无声了三秒钟的巨大冰墙拔地而起,遮住了相泽消太的视线。
要趁机逃出去,还是要做其他的什么?相泽消太后退半步以战斗的姿态跃上高处,重新寻找轰焦冻的身影。
抓住了他眨眼的一瞬间发动能力,干得还不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轰焦冻。
我该怎么办?
瞬森見葉环顾着四周,好像从草丛里会突然跳出一个神灯为她指点迷津一样。黄铜的立牌光亮如鉴,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描画精细的眉毛在眉尾微微下垂,和眼睛的走向保持一致,会让人看起来更加温柔可亲。
手臂纤细白皙,用力握紧拳头时会鼓起匀称的肌肉,在光影的明暗中看起来锻炼得宜力量可靠。
她的一切都是按照规范打造出来的,从外形到神态到礼仪,都是按照“完美”的模板塑造出来。她躲在模板身后,以模板的要求自我要求,以此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是现在她能做什么?
再去卷入战局是非常愚蠢的时候,只会连自己也被困住,她最应该做的是抓住轰焦冻为她争取到的时间,伺机逃跑。
可她不可以逃跑,完美的英雄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以身殉职是完美的悲剧英雄,可是逃跑的人即使付出再多也最多会让人评论“唯欠一死”
我是完美的英雄,完美的英雄此时此刻到底应该怎么做?快想出来啊,瞬森見葉。
模板没告诉她此刻到底应该做什么,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了。脖颈上的脉搏还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幻痛。
为什么在茫然?为什么无所作为?同伴在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争取时间,为什么我却在这里浪费他的心意?
这种自我谴责的焦虑让瞬森見葉甚至更为茫然。茫然——这是一种从来没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情绪。
一方面是个软弱天真的深闺大小姐,一直养到十二岁都没有迈出过家门,见过真正的世界;一方面是个完美的英雄,果断、冷静、坚韧、聪敏无所不知,仿佛为了满足人类的幻想而生。
瞬森見葉是由两部分组成的。这两部分之间的割裂之大,让她的行为和思想都产生了强烈的断层,这种对现实的恐惧和不适应,在她独自来到东京上国中时达到了顶峰,因此她选择以「完美的英雄」的一面,遮掩「软弱的大小姐」的一面,在颤颤巍巍地走钢丝中保持平衡。
但是二者只能选择其一。我逼着她做这样的选择,是否太过于残忍了?
相泽消太下意识地检讨自己。
在知道他会守在出口的时候,独自逃脱并不可行的时候,轰焦冻的选择就只剩一种——回去寻找瞬森見葉,两人合力击败自己,所以他其实不需要继续守在门口,只要提前找到瞬森見葉,就可以守株待兔击败轰焦冻了。
计划是这样的,但是潜伏在一旁,看到瞬森見葉难得一见的,茫然无措的眼神后,相泽消太还是有一瞬间犹豫了——提前制服其中一个人也许会引起另外一个人的警惕,万一被偷跑掉就糟糕了,不如先放过她,确定引来另外一个人再动手吧。
这样下去她没办法继续在雄英高中学习。这个孩子是所有孩子里最危险的一个,甚至要超过那个看似毫无理想的峰田実,因为她不仅没有「自己」的理想,她甚至连「自己」都没有。
想要做英雄,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单纯地靠着「我要做英雄」的念头,在真正成为英雄后就会因为失去目标陷入迷茫,变成废人只能最轻的后果,由此踏上作奸犯科的道路更是常见。
雄英的教育理念是不断制造众多困难,让学生一一克服,要想顺利跨过这些难关,必须清楚地有「具体目标」,那孩子到底能不能找到属于她的「自我」?
相泽消太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到底是被什么束缚住了呢?
瞬森見葉迷惑地想。她此刻正站在一栋住宅区门口的庭院里,茂盛的树木将绿油油的枝干从门口的栅栏上方探了出来。
在12岁之前她从未亲眼见过这种一户建,第一次来到东京的时候兴奋地要命,盯着一栋一户建看个不停,最后被来送牛奶的送奶工当成了离家出走的小孩子通知了这家主人,那对夫妇只能好笑又无奈地邀请她到家里做客。
做客呢...当时吃了什么?小豆饼吧?好像很甜,嘴里又泛起这个味道了——职业体验返校那天,御茶子好像也给她带了一袋小豆饼吃——返校那天是不是和同学们聊了什么?啊,对了,信念,成为英雄的信念。
「我想要做英雄,是为了阻止像英雄杀手一样的错误的人。」饭田正哉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还摆出了一个特别中二的手势——英雄杀手啊,很强大的敌人,那天收到绿谷群发的消息后,很是莫名其妙了一瞬间呢。
不对不对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在困扰什么?我被什么束缚住了?我不是对一切都很满意,对我的人生很知足吗?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
真的没有怨恨吗?没有不甘心吗?我的命运到底为什么要掌握在别人手里,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过,凭什么我要承担别人的恶果?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我被噩梦缠身的日子了,每次要使用能力之前都心惊胆战地恐惧越界,雄英体育祭那几天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总是在噩梦中被炸得血肉模糊却又断不了气。
我想起来我第一次到东京的那一年,新年夜到浅草寺拜神,被裹在一群穿着华丽和服的美丽女孩子中间走到神殿前,在绵长回荡的新年钟声中摇响铃铛,第一个跳出来的愿望就是——
「我想要自己」
我想要自己啊。想要自己的眼睛注视自己,用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人生。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我哭了吗?在这种时候?在考试的时候?我到底在为什么而流泪?
那个时候在浅草寺,我求到的签是什么来着——啊,对了。月被浮雲翳,立事自昏迷,幸乞隂公祐,何慮不開眉。
似乎抱著强烈的愿望,但是照目前的样子,似乎无法达成愿望,因为光是想著要怎麽作,却没有持续的决心,等到某一天为了人而变得尽全力努力,幸福就将会来到。
有轻柔的风吹过她的脸颊。
「相泽老师,您在这里吧。」
黑发的少女抬起眼,被水洗过的眼眸闪闪发亮。她的眼神轻飘飘地越过住宅的屋顶,直直地落到了相泽消太隐蔽自己的地方。
有哪里不一样了。相泽消太下意识地提起了精神——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那不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眼神,只是格外明亮。
「好不甘心啊,我也想要像普通人一样快乐地生活啊。」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忘了我曾经的愤怒和不甘,那种只是想要不伤害任何人地生活却做不到的怨恨,那种强烈的想要从什么人手中把我自己夺回来的欲望——可是它竟然还潜藏在我心里,我不可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知足地生活,绝不可能。
想要和正在操纵我命运的人,管你是谁是哪一位,我不是你们手里的提线玩偶,要么现在就立刻杀掉我,要么马上放我自由。
黑发的少女纤细的手腕一翻,一把锋利的短刃就出现在了她掌心,她从容地吐出一口气,眼睛分毫不眨地抬手,一刀就稳稳地切开了自己的侧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