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许安阳也试着拿起琴弓在琴弦上划了两下,结果他很自然的拉出了锯床腿的声音。
“怎么我们俩拉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才学是这样的,我也拉了大概一年的床腿,为了这个我家专门为我重新辟了个琴房,因为实在太难听了,谁都受不了。我学琴是因为我妈的一时兴起,大概是因为在和别人攀比的时候发现,学钢琴无法随时把琴带在身边炫耀,很不方便吧?她突然就要求我改学小提琴,然后跟疯了一样给我换了老师。”
“比起钢琴,你更喜欢小提琴?”许安阳没接触过这些,他觉得钢琴也很好听。
“其实也不是吧,我学钢琴的时候年纪还太小了,感受不到乐器的美好,每天枯燥的基础练习搞得我日久生厌。当然,这还和我的钢琴老师有点关系。”
“钢琴老师?”
“是啊,是个古板的老太太,”说到这里时,肖沥并没有厌恶,他露出了个抱歉的笑容,“她很认真,是一位很有名的教授,我爸专程从音乐学院请来的,她很喜欢我,对我给予厚望,但我小时候也很调皮,想偷懒,老是和她起冲突。当我知道可以改学其他乐器的时候,我只想摆脱她,就很高兴的答应了……现在想来,真是幼稚。”
许安阳哈哈大笑起来:“那你的小提琴老师呢?”
“……哦,他啊……”肖沥像是在回忆一个很遥远的事情,“他和老太太完全不一样,如果老太太是刻苦型的话,他……大概就是个天才型吧?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获得HMC少年组第一了。他是那种年纪轻轻已经就周游了世界的人,他是那种轻轻松松就获得了许多人一生努力都换不来的成就的人。他……得到的很轻松,所以他教我的时候也教得挺轻松的。”
“和老太太形成鲜明对比?”许安阳想起了自己的老师,他的也是同款老太太。
“是啊,鲜明对比,老太太生病不来的时候都会要求保姆把我练基础的视频发给她看,这位小提琴天才呢?他一旦自己想玩儿了,就带着我一起翘课出去吃喝瞎逛。他到哪里都喜欢骑自行车,他想偷跑的时候就让我坐他的自行车后座。他喜欢把我带到长江后街去,那边有很多酒吧,他总是随便选一家就进,自行车就扔在门口,经常忘锁。”
“那他的车不丢?”许安阳也觉得这个老师比较有趣。
“会丢啊,所以他的车经常在换。他跟我说,丢了就丢了呗,反正他喝了酒,驾驶自行车大概也算酒驾,丢了正好。”
听到这里,许安阳笑得前仰后合。
“他琴拉得真的很好,”肖沥靠在阳台的白栏杆上,他看着远方,发出由衷的感慨,“他对乐曲的理解总是那么透彻,那么与众不同,他也弹吉他和贝斯,他喝醉后还去酒吧抢过驻唱的歌,驻唱以为他会出丑就让给他了,结果他唱得比歌手更好听。”
肖沥跟他讲了他小提琴老师因为唱得太好听而被那个男歌手打的事。他当时吓坏了,以为老师会吃亏。结果呢,那个长得像金毛狮王的男歌手被他那个’熊孩子’老师按在地上摩擦,哎,也是,他操心什么呢?他老师有一米八几,八块腹肌,肺活量还超好,能一边揍人一边继续唱歌。
听到这里,许安阳差点笑岔气,他摸了摸眼泪。
“所以你喜欢上了小提琴?”
“是啊,所以我喜欢上了小提琴,我正式向家里宣布我要改学这个,我爸同意了,他只管我能不能得奖,至于我弹的是什么,他根本不关心。”
许安阳难得的在肖沥脸上看到这么轻松的笑容,他一般不笑,特别是提到他家的时候,他从来没笑过。他不笑,但也不凝重……怎么说好呢……那种感觉是不屑或者轻蔑,就像是不值一提一样。许安阳开始有点好奇起来,好奇他又是如何被家人发现的……毕竟,他家的家庭关系听起来并不亲密,他也对他们并不依赖。
“那你又是怎么被家里发现的呢?”许安阳想到这里就随口一问。
“……”
肖沥愣了一下。
“……我……大概在我学琴的第二年,我的小提琴老师突然对我爸说,我觉得你儿子的性取向很不对。我爸并不了解这些,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也喜欢过男性,他知道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和平常人说不清,但总之就是不对劲。我爸当时就立刻找医生查了资料,查到的内容让他很生气,但他是个很理性的人,他说他要证据。医生没办法证明一个人是不是同性恋,这个没有任何仪器或者药剂来测试。这时,我的老师对他说,他可以……”
肖沥说得很平静,但听到这里,许安阳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他盯着肖沥的脸,他发现他的嘴唇有点发抖。
“因为我锯床腿的事,我的琴房被安排在了我家在郊区的一栋房子里,只有要上课的时候,司机才会送我去,那栋房子很大,练琴的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天,其实我有点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我只记得那天也是一个下午,我也对着窗外拉琴,当我练完一整段乐章准备听他点评的时候,他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肖沥这时的脸色苍白,但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抱着我,什么都没说,然后他扶着我的肩膀帮我转过了身……那天窗户没关,天气很热,风却很凉,他笑着看着我,摸我的脸,然后我们就接吻了。”
那年他十四岁,那时他恰巧情窦初开,他幸运的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灵魂,有趣的灵魂让他发现了自我。当他们的灵魂触碰到一起时,他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因为那一刻他觉得太美好了,因为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他不知道那时他爸就在隔壁的房间,他也不知道这是一场“实验”。当对方的手开始解他的衣扣时,他爸从隔壁房间冲了进来,他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好像眼睛要喷出火一样。
这时,小提琴手放开了他,他冲他的老板耸了耸肩:“你看,我说是吧?”
他不记得小提琴手是怎么离开的,他清醒过来时,房间已经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清楚他爸的逻辑,也明白他要什么,如果他还想活下去,现在最好认错,然后对刚才的一切矢口否认。
他可以说他被引诱了,也可以说他不但喜欢男人,也会喜欢女孩。但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不止当时没有说,直到被送进这里的那天,他也什么都没说。
结束这段陈述后,肖沥从许安阳手上拿回了自己的琴,他轻轻的抚摸它,就好像这能给他安慰。
“对不起……”许安阳难过极了,这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父母对自己很恶劣,但他没想到肖沥会有这样的经历,“我不该问这个。”
“不,没什么,”肖沥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他轻描淡写地说,“已经过去了。”
许安阳看着他手上的琴:“你还喜欢他么?”
“老师?”肖沥反问,“他?哦,当然不,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这样的人?”
“你拉琴的时候,不会膈应么?”许安阳不理解,如果他遇到这样的事,他一辈子不会碰小提琴了。
“小提琴没有错,”肖沥缓缓的说,“维瓦尔第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在这整个事件里,错的是他,卑劣的是他,他为什么我要用他的错误来惩罚我?小提琴是很好听的,钢琴也很好听,如果我有两双手的话,我会一起弹,如果我能把钢琴塞进我的行李箱,我会一起把它带进来…欸…许安阳……你为什么哭?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很好,至少现在我好得很,谢谢你帮我把箱子运过来,我原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再拉琴了。但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虽然很热,风却很凉。今天我的琴又晒到了太阳,它又见到了光。”
许安阳还是不争气的哭了,他一边为肖沥难受一边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喧宾夺主,他想自己能憋住,结果他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没关系,”反而是肖沥来安慰他,“这件事对我的伤害没那么大,我连他的名字都已经快忘了。我是一个……怎么说好呢?虽然我一直很鄙视我爸,但现在想来我和他是一路人吧……有些事情绝大多数人好像的确是很难走出来,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好像只要想通了,什么事都能做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不用同情我这样冷漠的人啦,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肖沥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戏谑,他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内容,感觉好像讲了一个笑话,只是笑话的主角恰巧是他自己罢了,主角是自己也不妨碍这笑话好笑啊,是吧?
就在他笑这个笑话时,许安阳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感到他的眼泪擦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粗粗的气息喷到了他耳旁。
他们的身高落差没那么大,许安阳的下巴刚好抵在他的耳旁,不知为何,这一抱让他心中一动。
肖沥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他回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认真的,好好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看他。
他看到——他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脸上没有那种暧昧的笑,他有的是和自己当年一样仓皇的、渴望的、紧张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朦胧的雾气,他的眼睛里透着清澈的光。
肖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摸了摸他的嘴唇。
然后他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对方没有娴熟的技术,没有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他的动作和自己一样青涩。
他身上没有古龙水的味道,他衣服上的是廉价洗衣粉的气息,他们谁也没有去解开谁的衣服,他们就这样安安稳稳的抱在一起。
此刻,一股许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暖意从肖沥的心里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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