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屈杰激动地手都在颤抖,他甚至看了三遍才确定这是真的。他想把这张纸收起来,但这种特制的校服就像监狱的囚服,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口袋。虽然寝室就在楼下,但其实寝室里只有一个铁丝筐一样的“衣柜”,寝室门又没有锁,他和青亓住在一起,他可不敢把这个随便塞在床板下头。
左思右想后,他觉得这张纸原本呆着的地方就挺好。他重新捡起了那本奇怪的书,把墙纸夹了进去。那天许安阳和梁柯打架的时候弄翻了书架,他把这本书放在书架最下层的角落后,才把其他旧书一层一层摞上去。
接下来他再无心打扫这个破房间了,他用扫帚把地上的纸张扫到角落里,把散了的家具捡出来后就去找陈助教来“检查”。陈助教对这种小事不太上心,他匆匆看了一眼就关上了门,就把拦在门口的封条拆了,然后他踢了屈杰一脚,让他滚。
屈杰心满意足的“滚”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会儿青亓和其他人还在养老院呢,他正好清清静静的躺在床上思考思考。
激动让他的脚微微抖着,他一边想一边笑,他为许安阳计划了无数种结局,每一种都令他无比满意。要是人不止有一条命就好了……那该多好玩儿啊!
更何况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病”是真恶心……屈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啧,真恶心!
屈杰闭上眼睛,他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里的他还没有来这座学校读书,他呆在他妈工作的小旅馆里。晚上旅店老板禁止他进店,他只能坐在店外的旧轮胎上看着霓虹灯发呆……他记得那晚……他看到三楼的房间亮着灯……
灯一直明明晃晃的亮着……
其实屈杰梦中的旅馆在不算发达的乡镇很常见,至少许安阳在来这里的路上见到过许多。他原本生活在北方,还是省会,他没怎去过乡下,他初看到这些的时候还觉得挺新奇。
过去的一整年,他都在争吵和反抗中度过,当抗争持续一个整年后,家里的每个人都变得执拗而冷漠。当时他想,随便他们怎么办好了,自己是不会低头的,大不了就永远不理解吧,他无所谓。
直到……他妈妈哭着告诉他:他们把房子卖了。
“我们把房子卖了,阳阳,我们把这一切都忘了好不好?我们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我们重新开始,就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给我们一点时间,直到我们彼此能够接受为止。
“……好吧……”
许安阳其实并不是个不韵世事的小男生,虽然他长了一张阳光的脸。他知道“卖掉房子”对于现代家庭的意义,这一刻,在反抗了一年后的这一刻,他的心里涌起了愧疚。
是我把家变成了这样……
所以他整理行李和他们上了火车,看一路的树木从针叶变成阔叶,建筑从平顶变成了尖顶,风光从城市变成了乡镇。
当时的一切都还很正常,直到他也住进了一家这样类似的旅店。他们住进去的时候,旅店的小老板主动帮他给他的保温瓶里加水——进来前他妈刚好把水倒掉了——然后他爸和老板办理入住手续,他妈催他多喝点。
他喝了,然后他就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明显发现他现在呆着的地方不是之前的店,虽然老板还是那个老板,格局还是那个格局,院子里的风景还是这种千篇一律的风景,但他明显感觉不一样了。
“今天带你参观你的新学校。”
说是参观,他却看到妈在给他收拾行李……现在想来,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吧?
那一瞬间,他的心坠入了冰谷,他预感有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但不知为何,他发觉自己的情绪出奇的稳定。
他平静的回答他妈:好啊。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突然就长成了一个成年人,他突然明白,父母靠不住了,我得靠自己了……他努力尝试记住有效的信息,可惜除了车牌外,他没看到任何一个标注地名的东西。见到那个叫李娜的班主任和学校的建筑后,他还对逃走抱有一丝幻想,但后来的遭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关在禁闭室里的几天中,他又开始想念父母。
他们知道我现在的遭遇么?
他自己回忆第一天的所有细节……他认为他们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还会送我来么?
在黑暗狭小的水泥房里,他留下了进来后的第一滴眼泪。他突然后悔,后悔自己和父母分别的最后一刻没有尽力反抗和挽留。这后悔的情绪令他痛苦不堪,在无数次的自我否定中,到底是谁陷害了他这种事,他已经无心去探究了,后来那个心理辅导师李娜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无心去听了。
所以当他回来后,肖沥看着他,他就对肖沥笑,屈杰和高汉军约他去打篮球,他就去打篮球。
他感到自己的求生欲正在逐渐淡漠。这时许安阳才发现除了那扇通电的门外,连通院子的大门甚至都没锁,大概是知道这里的人早就放弃了。
投篮的空隙,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他看到肖沥正在楼上看着他们。
“别看了,他不会来玩儿的。”屈杰过来拉他肩膀,“他从来不运动,他就是个乌龟变的。”
“哦……”
他也没多想,但等他回寝室后,他才发觉肖沥对他态度特别冷淡,自己就算对他说话,他都不做理会。真是个怪人!那……这个奇怪的人有没有想过逃走呢?他突然想……
这时屈杰又来找他搭话,看着这个搭着他肩膀的小眼睛,他也想……他呢?他想过逃走么?……这些和他同呆在这个宿舍的其他人,他们想过逃跑么?
他动这个念头的时候,陈助教刚好进来,他手上拿着一根橡胶棍,面无表情的指着饭厕所,示意他们快点进去。
这个陈助教很怪异,首先外观就很怪异,他身材高大,看五官像个北方人,年龄感觉快接近五十了,他的一双手可能经历过严重的烧伤,但他从不掩饰他可怕的胳膊,他经常卷起袖子,他那非人类的手配着他正常的人脸,看起来真让人恐惧。
他有两根鞭子,一根像皮带,一根是电棒。许安阳看过他拿电棒打高汉军——那天高汉军不知怎么了,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其他几个男生想要按住他,他突然挣脱了他们在楼道里跑了起来——这时候陈助教和他的电棒就出现了。
许安阳之前没看过电棒打人,他以为这只是特别疼,但那天他才知道,一个人挨了电棒原来不止会倒在地上抽搐,大便小便还有可能横流一地。
不知为何,陈助教好像特别讨厌他,只要许安阳出现在人群里,陈助教的视线扫到他的时候总是特别的厌恶。
当许安阳路过他的时候,他不自觉的抓紧的鞭子,好像是经过忍耐才没有抽到他身上一样。
当这帮人渣一般的学生终于洗完澡回寝后,陈助教今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他走出了那扇通电的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走。他不回家,听说也没有家,他的房间在隔壁那个光鲜亮丽的教学楼的二楼,他的房间有个电铃,如果宿舍区这边出事了,那边按下按钮,这边就会响。这种按钮到处都是,走廊里,寝室里,都有。很多人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去按,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谁都不想死,这是在不法之境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安阳和梁柯打架的那个晚上,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按铃。
陈助教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电铃通上电,通电后他就进入了值班的状态,一般不再离开房间。所以这个点儿“教育负责人”想找他就只能给他打电话。
“我看到屈杰今天下午在找许安阳打篮球?”教育负责人开门见山的问。
“是。”
他们是在打篮球,准确的说还有高汉军。
“哦,那今天那边四楼被打扫干净了?我记得是让屈杰去的吧?”
“打扫干净了。”
“屈杰没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
就打扫屋子,能说什么?
陈助教有点奇怪为什么教育负责人会在这个点给他打电话,这里养老院才是主体,医院也罢,学校也罢,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教育负责人的工作重心一般都在养老院上,他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关心屈杰。
“哦……哦。”教育负责人似乎是没话可说了,但她没挂电话,又酝酿了一会儿,“这样吧,陈助教,这段时间没必要对他们太严,毕竟梁柯手断了麻,他们大概会觉得压力有点大。校长这段时间会回一趟学校,我们还是……把氛围弄轻松一点,还有梁柯过几天也回来,他老呆在医院也不合适。”
“……”
梁柯的骨折才没过几天,为什么要回来?
“明天我会让厨房做些点心,上午的课上完后,下午就不劳动了,放他们自由活动吧。”
自由活动?陈助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别这么刻板,都是孩子,说到底还是孩子,被宠爱的年龄,该的,该的,行了,不说了,你这几天也辛苦了,休息吧。”
陈助教冷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他拉开窗帘看向对面灯光阴暗的宿舍区,他看到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这些人渣大概都回了寝室。他知道这帮孩子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其实个顶个的坏,他觉得别说点心了,连饱饭扔给他们吃都是一种恩惠。
哼!让他们活着都是恩惠!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说的没错,因为对于某些人,让他活着,的确算是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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