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个太后有点坏(11)

    五月微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过,君然可以嗅到来自冯婉身上的香气,尚且带着些许缠绵的酒意。

    他不确定,冯婉是真的醉了,还是假装醉了。

    君然的双手撑在冯婉的肩头,将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开,眼神亦不再直视着。

    “娘娘,您醉了。”他道。声音是他无法忽视的低沉喑哑。

    冯婉似是真如他所言,醉了。她抬起迷蒙的眼,仔细的盯了一会儿沉着脑袋的君然。过了半晌,不知她从这张脸上研究出了什么,竟是莞尔一笑。

    “我醉了么?都道一醉解千愁,我若是醉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忽然收了笑意,将手中剩下些微残酒的酒壶往君然怀里一扔。

    君然动作灵敏警醒,一把截住了。然而酒壶盖子掉落,不知是什么酿造的酒水泼了君然一身,他身上又有酒味,又带着一股子不明的果香。

    他未反应过来,脖颈被一双手猛然一扯,只得乖乖的被冯婉拉到面前。

    “至少,我做出多少荒谬事,都可以用‘醉了’二字一概而括……”

    这句话的尾音含在唇间,大约是随着酒气一道被挥发在夜风里了。柔软而点点水果气息滋味的唇瓣紧贴在他之上,舌尖却倔强着不曾进来,只调皮似的在唇角舔过。

    在人发愣的瞬间,便是最能快速窥探到那些隐晦信息的时候。君然或许是不明白冯婉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冯婉却又想从君然这里探究到什么。于是,谁都没有闭眼。

    他们皆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一个清醒的、毫无情绪的自己,纵然是最为敏感的男女之情,也丝毫勾不起对方一点的欲望沉沦。

    时间够久,生理反应也渐渐消退。君然想要推开冯婉,让她去一旁坐一坐。而面前人却快他一步,率先撤离了他的唇畔。

    “晚来夜归人,欲饮青梅醉。”她随意诌了两句,倒也不算是什么暗喻。只是想到方才的情状,君然总觉得这两句话中带了几分缠绵的情|欲,不由自主总会听到心脏的“悾悾”声。

    冯婉勾唇一笑,喝了酒又吹了夜风,或许是沾染了醉意微醺,眼眶有些泛红,然而衬在那张瓷白的面皮上,竟有说不出的好看。

    “软玉在怀,温香盈齿。”冯婉眼波流转,望向君然,“可你却是个无趣的,我降下身份纡尊降贵与你接触,你竟是毫无反应。”

    “真真是好没趣儿啊。”她的语气似有些失望,可脸上却仍旧兴味十足。君然晓得她这是打趣自己,亦或者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讯息,可他能说什么呢?

    “我方才去了永和宫,见了一个人。”君然实话实说。他说这些,也不过想看看冯婉是何反应,可惜他终究失望,冯婉不过“哦”了一声。

    仿佛方才的旖旎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他们依旧是太后和细作,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举止。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么晚了,下回就不要随意出门了。以免身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谁都救不了你。”冯婉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绵里藏针。

    也就只能在这个时候,君然才能肯定,她刚才确实是清醒的,不过就是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一点实话。

    可实话他会说,她如果不信,纵使他说上千百次,她也仍旧不会相信。

    冯婉临走时,君然出了声:“我不是要故意欺瞒娘娘,我只是觉得事情或许有更圆满的解决方式。”

    闻言,冯婉回头,面上有说不出的讽刺:“若我不愿意呢?”

    那结果正如小世界剧情所说,仅剩个鱼死网破、香消玉殒罢了。可这又是何必?

    然而那人早已经出了门,自是无人应和。

    一晃又是好些日子过去了,庄起那边再没有人来寻过君然。想是庄起已经将当年的事情调查的七七八八,现在就算对冯婉有所猜忌,但一想到先皇对她还有冯家父子做的那些事,就会觉得心头有股子愧疚,自是下不了手了。

    总之这一头至少表面风平浪静,他暂且不用顾及这么多。倒是雍和殿那边,小童说这阵子雍和殿总是宣太医,而太医来来回回几乎都去了,讨论来讨论去,却还是没有得出个法子来。

    他是个自来熟的人,加之长相讨喜,那些宫人也愿意跟他说些八卦。当君然从小童那儿知道,庄沉又咯了几回血,便是知道他那边或许是撑不住了。

    一旦朝堂之上有人捅破了雍和殿的这层窗户纸,庄沉这个傀儡皇帝也就等于一步废棋,冯婉届时又该如何自处,这却是个问题了。难不成庄起还能容她?还是说小世界的剧情又得重来一遍?

    君然百思不得其解。奈何已经到了雍和殿,只好暂时收起万千思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后便是碗碟落地的清脆破碎声。

    许是有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里头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大太监便从里头出了来。

    他是知道君然的,庄沉信任他,见着他便如同见到了救星,于是拉着君然说话。

    “皇上现今如何了?”

    大太监摇摇头,唯恐里头人听见似的,特意降低了声音:“十来个太医都来瞧过了,都说不大好,只好细心调养着。可是皇上不愿喝这些苦药,说是左右都没用处了,也不必强吊着口气。”

    大太监都说不大好了,那庄沉的身子定然是比这还要严重些。他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个朝代需要肩负起怎样的责任,但至少能活下来的不在少数。唯独这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有,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床上的人原本正安安静静的睡着,许是察觉到了有人,便又睁开了眼。

    视线对焦,庄沉见到君然是欣喜的,立刻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君然从善如流的将枕头靠在了他的身后。

    “您还好么?”君然问他。

    小小的孩子诚实的摇了摇头:“说实话,不大好。但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我不用日日上朝,高兴你来看我,高兴我生母的债总算可以在我这儿还清了。”

    他瘦了很多,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不为过。脸色很白、唇色也很白,包括头发,毫无光泽,枯黄的就像落叶一般,随时可能掉下来。

    “您不后悔吗?”君然又问他。

    他依旧诚实:“后悔的,怎么能不后悔呢?”

    可他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没有出来阻拦冯芸,是为什么没有被他父亲推到床角直接死去,是为什么要当傀儡达成冯婉的计策。

    所以,他是后悔的。

    “太后宫里的芙蓉糕有毒是不是?”君然其实猜到了,就在那日庄沉让他带着芙蓉糕去杀死冯芸的时候。

    冯芸在芙蓉糕里给冯婉下了药,庄沉给冯芸又下了药,而冯婉亦没有忘记她的仇恨,又在给庄沉的芙蓉糕里下了药。

    庄沉或许一早就知道,可这个孩子,笑着接受,从容接纳。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也是,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连婉姐姐都被你骗了,怎么可能猜不到这些东西。”

    庄沉的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因为太瘦,只要一笑,脸颊就会显现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君然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宽慰的话。庄沉原本可以心思单纯的活着,不必将冯婉的悲剧揽在自己身上,可这个孩子受到的关心太少了,唯一给他关爱的,竟也是要杀了他的人。

    思及此,君然脑中灵光一闪,他一直在探寻冯婉这么做的目的,如果庄沉这个傀儡死了,那么不就只能是庄起来坐这个皇位了么?

    君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冯婉本来就是想闹个鱼死网破,灭了庄氏皇朝。可庄起的男主光环实在是太闪耀了,她没法杀了他。于是冯婉没有将传位玉玺给庄起的原因,难不成就是不想让他顺顺利利的坐稳皇位么?

    君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面对庄沉也有几分凝重。倒是庄沉一点不慌张,虽然面含笑意,但眸子里那种沉郁已然渐浓。

    他语气严肃:“你一定要救婉姐姐!”

    他可以看出来,君然决计不是那种墙头草,风往那边吹就往哪边倒。虽然他确实看不清君然的立场,但他内心却并不觉得他会帮着庄起杀了冯婉。

    况且他背叛过,可是冯婉却没有发作他,这已经足够让他刮目相看了。所以能救冯婉的,恐怕也仅剩一个君然。

    君然握紧了袖笼中的拳头,向着床榻上的庄沉叩拜:“微臣定不辱使命。”

    他这日待在雍和殿待得很晚,小童进来瞧了好几次,君然也没说要走。

    因为他知道,庄沉身体若是不大好,自己又来了一下午,有人自会去宝华宫禀报。

    所以他在这里,安心的等着冯婉的上门。

    说曹操曹操到,冯婉带着锦雀进门的时候,君然正坐在外头,桌上放着一壶桂花酒,并一碟软糯瓷白的芙蓉糕,上头撒了一层雪白的糖粉。

    看上去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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