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章

    现实没有给琴酒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

    更准确的说, 目前一大堆烂摊子挤在一起等着琴酒收拾, 一桩桩一件件积在一块, 就像苍蝇似的嗡嗡作响,饶是琴酒性沉稳冷肃, 此刻也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第一件, 自然是奈奈事件的后续。

    马里布已经被琴酒杀了, 据他供述,背后指示的人是朗姆。

    但他说的话有多少真多少假, 还不得而知。

    琴酒相信人在死亡的威胁下会变得没有那么坚毅, 但他也知道, 一个心智坚定的人会做出宁死不改的决定, 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会做出混淆视听的举动,而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人,也往往会误导他人。

    朗姆的确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琴酒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他不会一时冲动产生逆反心态、去布局试图救苏兰。

    然而在他冷静下来之后,琴酒敏锐的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朗姆有动机、有手段,而马里布的代号、临死前的供述、苏兰事件中朗姆对自己的试探、前往国外的任务等等似乎也说明了他是最有可能做这些事情的人。

    然而如果是他, 真的会用这么明显的手段吗?

    更何况, 马里布的久无音讯宣告着任务的失败, 但朗姆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举动——连一星半点的试探也没有。

    ——即使是他, 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

    朗姆有很大嫌疑, 但这个人一定是朗姆吗?——琴酒无法保证。

    他也不愿意拿着奈奈的安危去赌这一把。

    基于重重考虑, 琴酒还是选择赌上一把——不过筹码必定不能是奈奈。

    看着眼前半靠在病床上神情虚弱、已经被乔装成奈奈模样的岛袋君惠, 以及一旁面露担忧,却是陌生模样的奈奈,琴酒微微垂眸。

    “这样……真的可以吗?”奈奈蹙眉,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大半,不过还是有所残存,加上黑发姑娘眼底下去不掉的黑眼圈,细细看上去还是挺狼狈的。

    说实话,前天她如果不是和君惠一起进的医院,医护人员听了他们“被歹徒袭击”的说辞,估计仁王就要背上‘殴打女友’的黑锅了。

    然而她没有心情去关心自己的伤势,只是一味的将目光投在君惠和琴酒身上,死死盯着他们,固执的想得到一个答案:“君惠姐不会有事吗?”

    看她的样子,如果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恐怕不会同意让君惠涉险。

    琴酒没有回答她。

    开口安抚的反而是岛袋君惠,她弯着眉眼笑意盈盈:“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奈奈。”

    长发的前任巫女神情安静,目光温柔,饶是脸色惨白的靠在床上,也带着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

    碧色的眸子扫了她一眼,琴酒不置可否。

    奈奈仍然不太放心,“可是君惠姐,你这样风险太大了,而且你还受着伤,不如让我——”

    没等她说完,琴酒便出声打断了她:“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有时间考虑这些,不如先为去你那个男朋友家待几天找个合适的理由。”

    “去雅治家待几天?”奈奈吃惊的重复,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待在自己家?是嫌计划太完美了想故意露出破绽?”琴酒冷淡的嘲讽。

    奈奈一噎,随即讷讷道:“可是也不一定要去雅治家啊……我去租个房子不行吗?”

    “你有身份证吗?”银发青年的眉眼带着几分淡淡的不耐烦,他随手掏出口袋里的烟盒,随即又想起这是医院不能吸烟,轻啧一声,干脆将烟盒放了回去。

    只是神色里仿佛更烦躁了几分:“或者你想去你朋友家?你不是一直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那小子好歹已经半只脚踏进来了,早晚是要知道的。”

    与其这样,还不是选他家。

    奈奈不傻,自然明白琴酒的言下之意,她愣了三秒,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不过——

    “可是这样的话——”

    然而她再次被打断了。

    奈奈:你们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不由郁闷的鼓起了面颊,这样孩子气的举动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不过并没有让现场心事重重的两个大人开怀。

    然而此刻在病房的人除了奈奈之外,一个是病恹恹倒在床上的伤患,一个是奈奈招惹不起的阵哥,她显然是不能跟打断她的人计较什么,只能把闷气往肚子里咽。

    这回打断她的是君惠。

    “理由她恐怕不用多想。”君惠容色惨淡的面上带了点浅浅的微笑,令她看上去没有那么憔悴:“毕竟帮我和她变装的人,就是仁王君呢。”

    “哦?”琴酒略一挑眉。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理智上他应该对那小子提高一点好感,毕竟这意味着他是站在奈奈这一边、并且还算得上有点用处;但是情感上,这不由得让他——

    更加不喜欢那小子了。

    他不愿意做什么棒打鸳鸯的反派,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看着奈奈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少年绑定。

    “的确是雅治……”奈奈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什么心事,她纠结的看了一会君惠,脸上闪过几丝挣扎。

    “我之前的确是在监视你——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君惠早已猜到了奈奈的想法,十分坦荡的回答了她的疑问:“不过我没有害你的打算。”

    果然——奈奈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然君惠姐也不会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么快赶过来。

    至于她是为了谁监视自己的,奈奈也猜到了一二。

    她幽幽的把目光投向了琴酒,带着不敢表露在外的控诉。

    琴酒承认的毫不犹豫:“的确是我。”

    “你通常只会把你认为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为了不浪费我的时间:“不过有时候你不太会判断什么才是‘重要’。——而且岛袋可以照看你。”

    君惠笑意盈盈的补充——亦或者称为补刀更合适:“其实我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有些关于你和你小男友的故事……咳咳。”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奈奈郁闷的叹气,虽然用着岛袋君惠的脸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那么点不自然,不过从这句话中就可以看出她的情绪。

    似乎每个孩子在长大的时候,都会跟不放心他们的家长说出这么一句话,试图证明自己。

    然而琴酒不是普通的家长,奈奈也不是普通的孩子。

    “我会证明自己的。”她认真的盯着琴酒三秒,仿佛笃定般的宣告。

    随即,黑发的姑娘又将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君惠,看着对方无懈可击的笑脸,想到对方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事实,奈奈小声嘀咕:“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君惠轻笑一声:“好啊……我等着。”

    ……………………………………………………

    联手将奈奈糊弄走之后,君惠的目光蓦地深沉起来。

    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让君惠冒充奈奈、面对可能前来的下一波敌人’的计划是多么冒险。

    琴酒不愿意让奈奈冒险,这就意味着别人将承担这份属于奈奈的风险。

    此前黑发巫女安抚奈奈的那一句‘不会有事’,其实不过是一句虚词。

    “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出事。”琴酒目光淡淡的扫向君惠略显萎靡的脸庞,“你知道的。”

    “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是吗。”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淡淡陈述着,眉眼间不见愁绪,嘴角噙着的淡淡微笑让她萎靡的容色也鲜艳了几分,仿佛含苞待放的花朵:“更何况,我身上的伤是那个人带来的枪伤。”

    “而你——”她静静看着琴酒,眸中仍是安静温柔的神色:“你也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奈奈的存在,综上所述,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对”琴酒干脆利落的给出一个单音作为回答。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我会去做的。”君惠并不为此感到悲伤,她甚至还是笑着的:“并不是因为你的要求——而是因为奈奈。”

    她的目光渐渐空茫起来,戴着绿色美瞳的眸子隐约含着泪光,乔装改扮后的面庞上神情迷惘,悄然浮现出回忆的甘甜与苦涩。

    琴酒没有打扰她的迷茫。

    “她就像是我,就像是那个当初的我。”

    她仍然记得,那天自己气息奄奄的倒在地上,隐约看见黑发女孩与黑衣壮汉对峙的场景,腹部的血一直流淌,疼痛感布满全身,仿佛渐渐带走了她的气力,渐渐带走了她的生命。

    在昏昏沉沉之间,手足无力,大脑混沌,于是她甚至只能掀掀眼皮,却连说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感受着。

    她不知道奈奈究竟有怎么样的身世,但她知道女孩背负着血海深仇。

    她不知道奈奈那个时候究竟怎么想的,但她知道女孩曾经为了保护她而站出来。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了自己,当时在人鱼岛上知道母亲的死亡真相时的自己。

    时至今日,她已经离开了人鱼岛,却依旧不知道前路如何,依旧在迷茫于未来的道路。

    她大概是无法成为奈奈的姐姐,但也许,她可以试着去拥有一个妹妹……这样的话,她在迷茫于以后的道路时,至少,可以不那么孤独。

    ………………………………………………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琴酒才着手处理苏兰一事的后续。

    苏兰的事情看上去似乎比奈奈的更加重要,不过基于他之前在答应苏兰帮忙扫尾后就已经

    做了准备,加上他本人的偏心——

    所以最后呈现的权重顺序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对吧?

    同样基于琴酒事前准备过的福,如今他只要处理自己“一时冲动”之下酿成的苦果就行了。

    具体表现为,海恩兄妹、波本、黑麦。

    前者昨天刚刚谈过心——席拉还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不过那姑娘是个聪明人,死里逃生后无论是出于什么因素,席拉都不会将她和琴酒的对话告诉海恩。

    因为席拉在意海恩,不愿意海恩为了她出事——就像海恩在意她一样。

    毫不愧疚的利用了人家的兄妹情深,琴酒把思绪转到余下两人身上。

    又是他们——

    为什么又是他们?!

    回忆起此前的点点滴滴,特别是他恨不得打包好丢进垃圾桶的‘被告白’经历,在“展望”一下未来所谓[剧情]的发展——

    琴酒深感心累。

    糟心的叹了口气,想想波本估计现在比他更糟心,银发青年莫名感到一丝欣慰。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去管波本了——按着他和苏兰的关系,现在他估计正处于风口浪尖上,自己去了平白引起注意。

    更何况,根据田纳西所言,波本出现的时候芝华士已经收工了,也就是说,后者并没有看见他——相比之下,反而是黑麦更危险一些。

    而且——

    琴酒垂下眼帘。

    波本现在估计更希望一个人好好静静吧……如果他出现在安室透面前,后者还得费心做戏强装无碍。

    何必呢?

    倒不如留些时间给他。

    留些……让自己能够默默舔伤的时间。

    这么想着,他顺手将最近波本负责的任务分给了科恩和基安蒂。

    新人嘛……也该多接些任务好好磨练一下自己。

    ………………………………………………

    虽然他最近的确在琢磨着怎么在不引起怀疑的基础上把黑麦调出国,让他避避风头,不过这不代表他想跟黑麦偶遇吧?

    “这不是偶遇。”赤井秀一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姿态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全然无视他‘生人勿进’的气场。

    “故意跟踪?”这间酒吧的灯光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闪,琴酒漫不经心的想着。

    “没有的事……再说你的警惕心也不会这么低吧?”赤井神情不变,眸中含着少许不明意味的笑意:“只是听说你很喜欢来这家酒吧,所以特意过来碰碰运气。”

    他无声的靠近琴酒,绿眼睛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中闪烁,在一个不过分亲近,却又十足暧昧的距离停了下来,完全是对琴酒的忍耐力发起挑战,轻声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这句话说完,赤井秀一恢复了原先正常的姿势。

    几年的时光似乎没有带来太多的改变,Lemon酒吧仍是看上去仍是旧时的模样,但无论是吧台的摆设、酒吧店面的扩张、亦或者从音乐的改变,都能看出时间的流逝。

    无声无息。

    也无处不在、

    “所以是——”琴酒打量他一眼,思考刚刚对方的举动到底是无意还是蓄意——毕竟赤井再向前一分,他估计就要动手打人了:“故意窥探我的喜好?”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啊,老大。”赤井秀一并没有被他吓到,他偏头轻笑一声,嗓音低哑,看上去反而很有兴致——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开起了玩笑:“更何况,这点小事被知道了也无伤大雅,不是吗?”

    “即使是小事,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或许也会在不经意间成为破绽。”琴酒没有接过他的话茬,他偏过头看向对方,藏碧色的眸子与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两轮含着小小的曜日。

    “好吧好吧。”赤井秀一看似妥协,“我保证自己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时间,琴酒几乎有点无语了——这算是自我澄清表明他不是别有用心的人?

    赤井秀一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么——“胡搅蛮缠”的个性吧?

    他近乎有点无奈,干脆直接了当的询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呀。”赤井秀一稍稍牵扯了一下唇角,这点笑容存在了不过数秒,就消失了:“不过是……”

    他抬眸,绿色的眼睛对上同样绿莹莹的眸子。

    “想请你喝酒啊。”

    琴酒无声的看着他。

    后者面不改色的回视,俊朗的五官透着淡淡的执着与几不可见的试探:“你喜欢威士忌吗?”

    琴酒慢慢地勾了下嘴角,呈现出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如果你是想问关于苏兰的问题,我建议你可以直接开口。”

    赤井秀一垂下了眼帘,避开对方太过锐利的视线,慢慢平复有些失常的心跳:“在苏兰被处理前,我曾经见过他——”

    这件事被当日的狙.击手看在眼里,就势必瞒不过琴酒——而他此刻正在琴酒手下做事,以对方的疑心,与其东窗事发,不如主动交代。

    “我知道。”琴酒稍稍偏了下头,银色的长发自然滑落于他的肩膀,有少许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令他感到有点不适。

    如果说这个回答还在赤井的预料之内的话,那么下一句的信息量就令这位处事不惊的精英探员也忍不住心中一紧。

    “当时我就知道了,芝华士给我打了电话。”琴酒不介意透露点内容给黑麦——出于好心,也处于某种恶趣味:“不然你以为,你会这么容易脱身?”

    不去理会赤井秀一惊诧的神情,琴酒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吧台,璀璨的灯光落于他的双眸,看上去像星光于他的绿眸中破碎。

    银发青年口中的话语仍是不紧不慢:“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

    赤井秀一凝视他的侧脸三秒,随即从容一笑:

    “来杯‘银色子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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