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诚是想发火的。打从尹白那只不规矩的手摸上他的胸膛开始,他就强忍着自己不动怒,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攥起的拳头上关节咯咯作响。
见这架势,汪司年担心这人下一秒就得把尹白摁在地上暴揍,忙收拾起看热闹的笑容,摆出一副娇憨伶俐又蛮不讲理的样子说:“你是我汪司年的保镖,不能穿这么破破烂烂的跟在我的身后头。老白这是量体裁衣,高定是来不及了,但明天给你弄一身像样的成衣还是可以的。”
“对对对,咱们司年好面子,穿你这样铁定不行。”尹白颇懂见风使舵,立马从兜里掏出一根卷尺,笑得一副欠揍的样儿,对着涂诚一通比划,“你这身材不当模特太可惜了。”
其实不必汪司年打圆场,涂诚任务在身,本来也没打算跟这小娘炮一般见识。轻轻叹气出声,他无奈又顺从地抬起手臂,好让对方量他胸围。
忽然间,外头风起,树上一只倦鸟聒噪一声,涂诚眉头一紧,一把将杵在跟前的尹白推开,快步跑向落地窗边。
天际尽头挂着一弯孤月,像黑幕上撕开的一道口子。涂诚看见,一辆躲在丛丛灌木之后的黑色本田似乎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悄无声息地驶去了。
涂诚视力很好,只匆猝一瞥,就记住了车牌号。
尹白被推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当涂诚突然跑开是因为受不了跟同性肢体接触,他悄悄把头凑向汪司年,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嘻嘻哈哈的态度说:“恐同即深柜,你这保镖肯定不是直男。”
涂诚听见了,转回头,一语不发地看着沙发上头凑着头、一脸gay相的两个男人。汪司年虽然好看得紧,但其实不带女气。尹白就不一样了,在看惯了钢铁硬汉的涂诚眼里,这人坐无坐姿,站无站相,简直就是一滩和了水的泥。
出于物以类聚的考虑,涂诚对这大明星也愈发瞧不上眼。他没追过汪司年的剧,也没听过他以前唱的歌,但知道他如今风头无二,超火。所以他不明白现在的女孩都什么审美,怎么就为这样一个雌雄莫辨的男人要死要活。
他面无表情地对汪司年说:“有人在监视你。”
汪司年听了这话也害怕,面上失色严重,却故作不介意,自己安慰自己道:“不会吧,兴许只是狗仔呢。”
是不是狗仔,回头让老汪查查车牌号就清楚了。涂诚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市局的同事打电话,所以大步来到尹白面前,生硬地赶人道:“你该回去了。”
“回去干嘛呀,我跟司年还有话说呢,”尹白赖着一动不动,仰头看着涂诚。
涂诚英武正气,五官脸型犹如雕刻,眉毛真跟画过似的,算是真正应了那句剑眉星目。尹白痴癫癫地盯着他看了一晌,竟越看越觉得眼熟,他忽然对身边若有所思的汪司年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保镖有点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待主人回神过来,涂诚已经更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他伸手一提尹白的领子,跟提溜一只鸡仔似的,毫不客气地把人扔出了门外。
来客一阵聒噪之后,也就临近午夜了。
主卧在二楼,汪司年让涂诚睡客房。客房在走廊尽头,离主卧有点距离。
阿姨定期会来打扫,但不住家,偌大一栋房子还真就只有他一个人。
涂诚走进客房,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枕头,直接扔在了主卧外的客厅沙发上。
“你这是?”汪司年不解,软卧大床不睡,睡沙发干什么。
“这样离你近点,有事情来得及反应。”涂诚翻身睡上沙发,看似闭了眼睛,实则留心听着四周动静。
汪司年微微一笑,心说这人还挺敬业,便也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刚一进屋,手机就响了。
来电的是他的经纪人,殷海莉,娱乐圈里的女魔头。三十来岁的年纪,做事雷厉风行,美貌不逊当红女星。她在电话里问了问他宋筱筱的案子,知道汪司年不是警方的怀疑对象,就下命令说,严禁在公开场合提起宋筱筱,更不准回答媒体关于这起凶杀案的问题。
圈里已经到了“谈案色变”的地步,宋筱筱之死似乎触动不少人的利益,殷海莉怕这样的□□连累了汪司年的人气,更怕他口无遮拦,惹上什么祸端。
汪司年三年之后突然翻红有一部分是殷海莉的功劳,她给他制定了非常契合他自身条件的发展路线,在男星人人都一边装着逼一边宠着粉的年代,他独辟蹊径,时而娇憨呆萌,时而野蛮任性,反正仗着自己一张国民初恋的脸,敢在镜头面前对观众翻白眼,偏偏粉丝们还很吃这一套,赞他真性情。
所以汪司年对她既尊敬又感激,一口一声“海莉姐”,对方说一他不二。
殷海莉这个时间来电话,不是为了宋筱筱的案子,而是告诉他一个消息,电影《倚天屠龙》准备选角开机了。
挂了个《倚天屠龙》的名字,但其实跟金老爷子没多大干系。故事发生在张无忌他爹还是个乳臭娃娃的时候,主线人物是明教逍遥二仙与四大法王,人设个个年轻俊美,连原著里的老头子鹰王都是个白发白眉的绝色美男,杨逍范遥间还有一段“社会主义兄弟情”,反正剧情魔改得可以。
名导大IP,颠覆性的剧情,还未开机就引发了网上热议,观众期待值空前。
殷海莉说,温觉公布恋情之后就大规模掉粉了,这部电影的男一很有可能落在他的头上,所以安排了他明天参加一个派对,跟制片人先聊聊。
汪司年没反应过来:“不是说明天有个音乐节目的通告么?”
殷海莉说:“这个派对就是你的通告,别惦记什么音乐节目了,你这嗓子现在还能唱歌吗?”
殷海莉的意思是,反正上天赏了他这么好看一张脸,嗓子坏了也就坏了,好好利用资源巩固现在的人气才是正经。
“海莉姐,我不想去,这么卖笑跟猴子有什么分别……”汪司年声音微哑,很轻,“我想……我想唱歌。”
“你忘了你当年怎么被雪藏的?好容易再次翻红了,别再把自己作死了。”
说完,电话就挂了。
人前他是角儿,再怎么霸道恣意,反正粉丝买账,但人后不行。
他得媚于市场,囿于安逸,才能换来一隅栖身之地。
得了,命里八尺,何求一丈。汪司年一声长叹,仰面躺倒在大床上。
他闭上眼睛,轻哼出声: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刀剑如梦。
往事亦如梦。
如果有人问汪司年他的嗓子怎么坏的,他会特别云淡风轻地回答,是因为呼吸道疾病造成的声带受损。
答案很简洁,态度很平静,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不是真相。
究其不可对外言说的真正原因,是因为那场他中途退赛的选秀比赛,是因为他遇见了徐森。
徐森,星煌的一把手。而星煌是当今国内规模最大的节目制作公司,也是汪司年参加那档选秀节目的制作方。
徐森是在家看节目回放的时候注意到的汪司年,第一印象就是人漂亮,嗓子更漂亮。当时全国赛刚比完第一场,顺利晋级的大男孩儿们一起拍了张合影,一群二十岁的小年轻就属汪司年最亮眼,他不刻意站在中间,但你偏生就没法儿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大名鼎鼎的星煌,大名鼎鼎的徐总,有老婆有孩子,对外是新时代的顾家好男人,但背地里没少玩过漂亮男明星。
怎么说,美和性,都是人性最原始的追求。
原始又邪恶。
后来徐森设了个宴,请那些晋级下一轮的年轻歌手们一起吃了个饭,饭后又主动邀请汪司年与另两个男生陪他去唱歌。大老板亲自招呼,汪司年受宠若惊,哪想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带他唱歌只是幌子,带他上床才是真的。
凭心说徐森不难看,三十多岁年轻有为,论样貌,也算得上是浓眉大眼那一挂的。
真卖屁股给他肯定不亏,至少这万众瞩目的选秀比赛他前三是没跑了。
可汪司年就是嫌这种交易恶心。
他中专毕业就一心唱歌,是没怎么受过教育,然而一个人学历可以不高,骨头却不能不硬,他死活不肯点头,坚决表态,卖艺可以卖身休想。
这么腌臜混乱的一个圈儿,男男女女那些事儿都不叫事儿,男人跟男人也挺寻常,既然想出道,没理由不懂圈里的规矩。徐森只当汪司年想坐地起价,对他连哄带骗,又亲又摸,说好了好了,冠军就定你了,行不行。
一张喷着热烘烘酒气的嘴就贴在脸上,再加上对方手上动作越发猖狂,汪司年更觉得恶心了。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汪大美人惯于恃靓逞凶,更被一些小粉丝捧得以为自己就是最火的角儿了。反正比赛是不打算也没可能继续参加了,他当场对着徐森破口大骂,还撂下一句诸如“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狠话。
这一下就惹恼了大老板。
碰巧徐森那天也喝多了,恶意混着酒劲齐冲头顶,他点着汪司年的鼻子,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唱得特好,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气?
他嫌他崖岸自高,也嫌他不识抬举,越嫌越生气,抽了汪司年两嘴巴子还不解气,最后让人提了壶开水过来。
三个人将汪司年死死摁在地上,一个人强行掰开他的嘴,将那壶滚烫的开水从他嗓子里灌了进去。
汪司年起初挣扎嘶吼,很快就发不出声了,他的嘴角、下巴全是白花花的水泡,他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就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汪司年没去告徐森。徐森太有背景了,他要真敢把事情闹大,没准儿连小命都得白白搭进去。
何况这个时候他早顾不上这些了。他一心求死,一睁眼就拿碎玻璃划手腕,一道又一道,血凝结了就再割一道……
亏得尹白悉心看顾,两次从死亡线上将他救了回来。终于,想通了,活下来,脸上没留疤,但嗓子是彻底坏了。
摆地摊开网店当淘宝模特做网络主播,七年后汪司年终于再次翻红,有人管他叫男版张柏芝,意喻天使容颜魔鬼嗓音,也有人嫌他演技尴尬声音难听,但那些人不知道,七年前他唱歌选秀的时候拿了赛区第一,还有粉丝亲切地管他叫海豚音小王子。
人说□□无情戏子无义,可那些看客又有哪个有情有义呢?汪司年躺在医院里治伤的那点工夫,徐森力捧了另一个叫楚源的年轻歌手,他就被她们忘干净了。
算了,还是那句话。
命里八尺,何求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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