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小的四合院,里面的家具摆设,也极普通。安澜径自进了院子,身上的雪狐披风,在这小院子里,煞是惹眼。
而这雪狐披风,在永安侯府,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寻常人家的女儿回娘家,那也不算是个有地位的。
而安澜回来,也是病恹恹,不爱说话的。
坐在大厅里,待安武谭和秀娘后继走了进来,见着坐在厅内的安澜,许是大户人家待久了,那不声不响坐着,却硬是有股贵气让人忽视不了。
“囡囡,这是......”安武谭咳嗽了一声,想和安澜说秀娘的事。这安澜的娘去的早,自己就想有个暖被窝的人。当初一混,就把秀娘买了回来。
这闺女,自小就懂事。那可是爹的小棉袄,贴心着呢。这次,自己买了个比自己闺女还小的侍候,抱着美娇娘抱了许久的老混账安武谭,终于感觉到了不合适。
而秀娘,站在安武谭,低着头,怯生生的。
安澜的视线,落在了安父身上,安父顿时感觉一个激灵,当时心里想的就是,要是囡囡不喜欢秀娘,那自己立刻就把秀娘赶出去。
收回了视线,安澜又把视线挪到了秀娘身上,不过停留那么一会儿,也就道:“我累了。”
秀娘一听,知道了安澜的意思,姑娘是突然回来的,屋子自是没来得及收拾。便小声道:“我这就去帮姑娘收拾屋子。”
而安武谭虽然人粗心大,但到底是安澜的爹。知晓安澜,到底是个女儿家,看不惯一些男人的做法。只是,不要说安澜的娘不在了,就算是在,自己纳个妾又有什么的,天下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安武谭也只敢心里想想,可不和自己囡囡顶嘴。
自己虽然混账了些,但自己的囡囡,自己从小就没舍得骂过一句。
“陶殷那个臭小子怎么还没来?囡囡啊,你嫁出去那么久了,你哥那么久没见你,甚是想念你。”
安武谭见安澜好像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便想说些高兴的,想多和安澜说些话。
而安武谭的话,确实让安澜有了一丝反应,沉默的眸子,因为那一个“嫁”而起了一丝波澜,又归于平静。妾通买卖,是用不得“嫁”这个字的。
抬头看着自己混账的爹,自己知晓爹的性子,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怕是纳了秀娘,那花楼也没少逛。自己平日里的银子,大多都寄回了家,虽然不多,但绝对够用。只是刚刚看到的院子,比几年前也没添个物件,恐怕都压去了赌坊。
这敛了眸子,安澜想端起一旁的茶,抿一口。却在碰触到瓷杯的一刹那,惊觉自己的动作,完全就是永安侯府规矩森严的那一套,眸光闪了闪,转头望向了爹一眼,果然就见爹正有些惊奇地望着她。
安澜放下了茶杯,侯府里,与在这里,是不同的。而安澜......到底不想和自己的爹生分。
而安武谭见着安澜刚刚那一举一动,心里想着,几年不见闺女,怎么闺女喝茶的姿势都不一样了。但是到底是自己囡囡,怎么喝茶都好看,刚想夸,却被安澜抢了先。
“爹身上这件衣服,甚是适合爹。”似知晓爹要说什么,安澜先道。
这也是安澜多年后回家,对安武谭说的第一句可心的话。顿时让安武谭听了,心里和抹了蜜,嘴里喝了陈年女儿红似的。
闺女夸他身上这件衣服好看!
安武谭自己也低下头看看自己今天穿的哪件衣裳,看了看,也觉得好看。闺女的眼光没错!
今日安武谭穿的,是一件紫金的袍子,绣的样式,是明目张胆的元宝,下摆还有撒花铜钱 。再加上安武谭腆个肚子,一股中老年老纨绔的游手好闲,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安澜看的是料子,是件上等绸的。没让爹拿去当了赌钱,很是难得。衣服,穿的舒心便是了。不是幼时记忆里的麻布衣便好。
安澜前世今生,最常接触的男人,便是永安侯温景苏,他穿的衣裳,衣料华贵不说,样式却也全是精裁细剪的,一件寻常常服,就要耗费几个绣娘十几天的功夫。
曾经,夜里温景苏搂着安澜,难得用正常的语气道:“夫妻间,寻常的人家,都会帮丈夫绣贴身物件。你也帮我绣一个。”
这大概也是,安澜两世,绣工实在一般的原因。若不是实在自幼学了点女红,恐怕安澜连针都不会拿,白白在那纤细白玉似的指头上戳了洞。
这时,门槛处有了声响。
原始秀娘不小心绊了下。起因便是听见安澜夸老爷的衣服。这绊了一下,便吸引了老爷和姑娘的视线,感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秀娘的脸,一下红了。
低着头,小声道:“姑娘,房间收拾好了。这一时没个准备,有些还缺着,但想着姑娘累了,就先问问姑娘要不要歇着。我等会儿出去将缺的采买齐全。”
“怎么还会有缺的呢!”安武谭当即眼睛一瞪。
秀娘的头更低了。
“家里有炭吗?”安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雪狐皮披风下的身子,孱弱得紧。这话,问的,可以说温和,也可以说无气力。
“有的,刚刚帮姑娘在屋子里燃了。现在,想许是屋子里已经暖和了。”见安澜问,秀娘赶紧答道。
安澜点了点头,便向屋外走去,瞧着,像是真的累了。秀娘领会意思,连忙带路。
而安武谭发现闺女想休息,那赶紧让闺女休息。只是,安澜还没见她哥呢。真是的,自己妹妹来了,怎么还这么慢吞吞的!安武谭脸色很不好。
而这边,小小的四合院,明明很小,对于安澜来说,却又一种陌生感。想来,以前的时候,家里事物一应都是经自己的手。娘去的早,爹是个不管事的,哥哥,哥哥也是需要她照顾的。
安澜的屋子,很快便到了。瞧着位置,是间大屋。能那么快便收拾出来,那是因为安武谭总叨叨,要留一间房,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万一哪天囡囡回来了,就有的住了。
走在一旁的秀娘,知晓老爷有多疼爱姑娘,心里有些羡慕。她小时候家里穷,她爹就把她卖了换粮。女儿不值钱。
门一开,里面果然有了暖意。
安澜进了去,秀娘见安澜没有说话的意思,就先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今天是秀娘第一次见安澜,但总是对安澜有着些许敬畏。
有时候,不爱说话的,偏生比爱说话的,还要让人心生畏惧。刚刚秀娘收拾屋子,想着帮姑娘整理一下包袱。那包袱拎着,里面像是衣服。秀娘便想帮姑娘理一理,放在房间的柜子里。省得姑娘再动手了。
一打开,里面果然是衣服。只是,那衣服面料精细得她这辈子没见过。件件均是素净的颜色,秀娘想着,姑娘那样的人,果然是喜欢素净颜色的。衣服上,还有个钱袋。秀娘没敢动。连着衣服一起放到了柜子里。
待门阖上,整间屋子里只剩安澜一人的时候,安澜脱下了披风。这整个房间,家具少,且常见。但十分干净。
安澜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整个瘦弱的身子,陷入今年新打的棉花被,蜷缩着。
倒不是颠簸了一路的累,而是一种暂时逃离牢笼的由心至身的睡意。但这很短,安澜的睫毛颤了颤,苍白娇媚的小脸,端的是芙蓉面貌。安澜明白,这个短,短的,就像是偷来的。
而这边
秀娘从安澜的屋子出来后,便去了老爷那。大厅里寻不见老爷,秀娘知道,刚刚姑娘回来,少爷一直没出现,老爷肯定是不高兴了。秀娘便向院子的后面走去。
在少爷房间前,有一小块地,是少爷平日里锻炼身体的地方。
果然,一走近,就听见了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个混账!你妹妹回来了!”
“嘭!”一声巨响,巨大的铁块砸在了地上,激起的尘土,把安武谭吓了一跳,连忙跳开,这个傻子,要是砸到他爹怎么办?
一个身长九尺,全身肌肉虬结的年轻男子,瞧着面貌是颇年轻的,头发胡子有些胡乱的往后扎着,眼睛澄澈,但莫名得给人一种傻气。
“阿妹?”安陶殷,也就是阿殷,没顾上爹嘴里的骂骂咧咧,只听到了妹妹两个字,立即脸上冒出希翼。
“对啊!”
安武谭没好气一答。
“我要去看她。”
陶殷立即高兴起来,就要往外冲。被安武谭拦住了,“你妹妹累了,在休息。你全身的汗臭味,还要靠近你妹妹?”
这一说,陶殷站住了,妹妹在休息,当然不能去打扰她。被爹一说,陶殷低头闻了闻自己,面色有些委屈,“我去洗澡。我什么时候能见妹妹?”
“这时候想见了?刚刚叫你你不见。”安武谭却不吃这一套。
陶殷更委屈了,刚刚他没听见。
“行了,吃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你就能见着了!”
“哦。”
陶殷一听吃饭的时候就能见妹妹,就很开心。他还记得,阿妹喜欢吃什么。
这一幅老子嫌弃儿子,儿子不在乎的场景,于这四合院里,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
训完了臭小子,安武谭才老神在在走了出来。这才出来,就瞧见了秀娘。
“等会我和你一起去街上。囡囡回来了,要多买些好的。”安武谭对着秀娘道。君子远庖厨,安武谭不是君子,但他属于两手撒手不管的远庖厨。
但闺女回来了,安武谭高兴啊。
秀娘则面有为难,小声道:“老爷,家里没银子了。”
“怎么没银子了?”安武谭眼睛一瞪,问。
秀娘低着头,没说话。银子都被安武谭吃喝玩乐,赌钱赌没了。
“是不是你漏哪里的银子了?”安武谭不死心,他就不信家里没一点银子了。
“老爷,刚刚您还说,要趁身上这件衣服当了前,多穿穿。”
“......”
安武谭低头看向了自己这身衣服,脑子一时没换过来?当了?不不不,闺女说好看,怎么能当?
“家里还有没有别的能当的?”安武谭皱了眉,问。
秀娘摇了摇头。
这个家,由着安武谭当家做主,那过的日子,都是有今天绝不想明天的日子。
衣服不能当,安武谭愁了起来。哎呦,闺女怎么别的不夸,夸起了这件衣服?闺女一夸,那这件衣服还不得当宝贝似的穿到进棺材?
“山参呢?”
“还在。”
秀娘知道老爷想的什么,咬了咬嘴唇,到底女人家心细,对着安武谭道:“老爷,我瞧着姑娘的身子弱得很,病恹恹的,那山参还是留着给姑娘吧。不如,不如那盒子当了吧?”
“囡囡生病了?”安武谭看向秀娘,他是男人,心粗。刚刚闺女又穿着那大皮袄,还真没瞧出。
秀娘看了一眼老爷,听说姑娘是嫁了大户人家的,只是这嫁了人的姑娘,一般是不回娘家的。如今姑娘突然回来,秀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老爷只说姑娘嫁得是大户人家,但也没说是哪家人家。
这安武谭总向左邻四舍,整个街坊都吹嘘,自己闺女是自己的骄傲。尤其喝了酒,那更是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这说的多了,虽然不当回事儿,但是一群狐朋狗友也勾起了好奇心。但若真的问了,问他闺女嫁到哪家了,安武谭又不吱声了。
所以这外郊的人,都不信。
而安武谭瞒的严严实实的,是有原因的。他得亏知道自己性子混账,一张嘴,又没个把门。说闺女,那是骄傲。但要是真说漏了嘴,给闺女惹来麻烦就糟了。
安武谭也不傻,见秀娘眼光躲躲闪闪,就不耐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秀娘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以前对于老爷嘴里的闺女,是有疑惑的。不是说不信,但如果真的嫁了大户人家,老爷怎么不说嫁到了哪家。
但是,刚刚帮安澜整理衣物时,她是绝对的信的。
安武谭难得的皱起了眉头,面色有些阴沉。
他这几日口袋里没银子,就没出门。外面的消息,没传到他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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