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壮志三更梦,万里西风一雁哀。
“我帽子呢?小四儿,看我帽子了吗?”
“没呢没呢,别吵吵了你,我帽子也找不着了!”
曹鹤阳穿梭在后台的人群中,努力寻找着他俩的帽子。
“小九儿,瞧见我俩的帽子了吗?”曹鹤阳一把拽住路过的郭云九。
“帽子?”郭云九举起手来:“是这两个吧?搁厕所边儿上了。”
“哎呀我去可算是找着了,谢了啊九儿。”曹鹤阳高兴地拿着帽子走了。
“我眼镜呢?”栾云平半跪在地上摸索。
“嘿,这儿呢嘿!”郭云九把他拉起来,踮起脚给他戴上。
“桌子上放着都瞧不见,您这什么眼神儿啊。”
“不戴眼镜瞧不见东西。”栾云平稍微放低让她戴。
郭云九的手触到了栾云平的耳朵,激得他一激灵。
“你手咋这么凉?”
“没事儿,我这常年的。”
“我给你倒杯水捂捂。”
“甭麻烦了,我得去那边儿了。”郭云九冲他挥了挥手:“走了栾哥。”
栾云平在后面皱了眉,最终还是转身去忙别的了。
郭云九疾步往前走,吁了口气。
这几天一直熬大夜,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眯着,间接导致她昨晚感冒了,今早起来发现有点儿发烧。出门之前吃了药,感觉也没起多大作用。
还好栾云平没发现,今儿这么忙她实在不想添乱。
“丫头,来来来,咱爷俩再看看词儿。”
“哎。”郭云九跑到于谦身边儿坐下,俩人对着本子逐字逐句地扣字眼儿。
“要不……这句再改改?”
“我看成。”
“咳咳咳咳咳——”郭云九躲到没人处一阵撕心掏肺地咳嗽。
不行,你得清醒点儿。
郭云九咬着牙在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皇帝巡信出游,他听到一个好消息,说宰相家里有一枚公鸡蛋,吃了这枚公鸡蛋能让皇帝长生不老……”
上场门前。
“快快快!”郭云九一边儿催促其他人上场,着一边儿给张鹤伦整理衣服和道具。
“快上伦哥。”
“哎。”
张鹤伦刚刚站定,舞台灯光便亮起来了。
“香菜辣青椒诶勾葱嫩芹菜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卖大海茄……”
来自老北京的,一声吆喝拢耳音,游游荡荡入深墙。
“群众演员那几个姑娘该上了……鹤春哥,等到少立叔数来宝完了之后你就上。”
“明白。”
……
直到这一幕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后,郭云九才暂时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她看看差不多了,转身决定去后台喝点水。
谁知一转身,迎面“咚”地撞上一个人。她赶紧抬起头,一只手就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赶紧退后一步。
“干嘛啊你,吓我一跳。”
栾云平隔着眼镜就那么看着她。
“你——”
“走走走,有事儿后面说。”郭云九一把拽住他就往后面拉。
没走几步,栾云平反手扣住她:“你跟我去医院。”
“不去。”郭云九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怎奈何那人越扣越紧。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都不挪窝。
“你丫烧坏了没人管你!”栾云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给我起来起来,凉!”
“不去医院也成,我去给你买药。”
“好说,好说。”
郭云九端着杯子,手里拿着药片,犹犹豫豫地往嘴里放。不吃不行啊,旁边有人虎视眈眈地瞧着呢。
“九儿九儿,你给我看看这个带子……这是怎么系的……”孟鹤堂委屈巴巴地跑过来:“我马上得上场了,九儿你快帮帮我。”
郭云九放下杯子和药,站起来去帮孟鹤堂。
“小栾,”郭德纲走过来:“过来一趟。”
“哎,师父,怎么了?”栾云平赶紧走了过去。
台上,《解放军的天》响了起来。
孟鹤堂等人绑着红丝带在上面扭着秧歌。
郭云九站在上场门前给栾云平戴红花。
“我刚听见底下有起哄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郭云九皱着眉头往台下看。
“不能,别瞎担心。”栾云平拍了拍她。
“请大家欣赏相声:《社会主义好》,表演者高丰满,栾富贵。”
“该上了。”郭云九一推栾云平。
“革命形势就是好!”
“牛鬼蛇神被打倒!”
“全国人民齐上阵!”
“真好!”
“咚咚咙咚呛!”
“革命小将逞英豪!”
“……”
“下去!下去!”
“退票!退票!”
“我们要听相声!”
“这是怎么了?发的什么疯?”郭云九脸白了,死死盯着观众席。
“一帮杂碎!嚎个屁啊!”待场的史爷啐了一口。
孟鹤堂担心地看着郭云九。
“没事儿小九儿,不怕的啊,孟哥在呢,咱不理他们。”
郭云九眼睛泛红,看着孟鹤堂。
孟鹤堂抱了她一下,和史爷一同向台上走去。
台下已呈鼎沸之势。几千人的场子,当所有人都在高喊时,场面已经是控制不住了。
孟鹤堂和史爱东扯着嗓子才能勉勉强强盖住观众的起哄声。
郭云九的手有些发抖,她扭头冲着音响师说:“师傅,等会儿他俩下来,音量您能开多大开多大!”
又扭头冲着群众演员:“一会儿咱能唱多响唱多响!”
“退票!退票!”
“下去!下去!”
“滚下去!滚下去!”
眼下后台的场面就如同沸油锅里扔进了一块儿冰疙瘩,温度骤降。
再没有热火朝天的忙碌,后台没有上场的演员沉默着,咬着牙关。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郭云九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于谦走上前来,用力揽住了她的肩膀。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我叫郭德纲。”
“2005年,一个相声艺人,在天桥这个地方,让观众朋友们发自肺腑地乐了个够;2005年,一个相声艺人,在天桥这个地方,让人们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相声;2005年,一个相声艺人,在天桥这个地方,让人们觉得,相声,还有希望。”
“他的名字,叫郭德纲。”
这时,底下才开始响起掌声。
栾云平站在上场门那儿,把排好顺序的一对对演员推出去。
到郭云九时,他感觉掌下姑娘的胳膊轻轻打着哆嗦。
“你吃药了吗?”
郭云九过了一会儿才转向他,像是刚刚回过神儿来:“吃了。”她轻轻点点头。应该是吃了吧,不太记得了。
“上吧九儿。”前面的一堆演员已经站定,栾云平轻轻一推郭云九。
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如昆仑玉碎,凤凰啼泪。
“问于谦老师一个问题,你赶上过80年代舞台上往下轰演员吗?”
“我赶上过两回。”
“天下什么最难,艺人最难!这么多年了,我们依然如此,其实我们也理解,你们就是想听相声,花了钱了,我也会让你们听相声的,但是历史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差哪一个阶段他都不完美。”
“这五分钟就这么难等吗!”
郭德纲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人心都是肉长的,拍这一场节目,于谦老师和郭云九好几宿没睡觉,惦记着那里多,哪里少,希望让大家了解中国相声的发展史。其实我知道今天在场的几千人都爱看,三五个人不爱看,他们挑唆的大伙胡闹,你敢站出来你是谁吗?再这么闹,你就给我出去!”
“各位老少爷们请到了茶馆来,
您捧的德云社这块金字招牌,
侃西山道北海谈狐说怪,
太平年
谁高雅哪个三俗大伙心里明白,
年太平
大清朝一倒铁杆的庄稼埋,
老前辈发明了相声江湖引笑来,
张三禄穷不怕音容犹在,
太平年......
长江水后浪就把那前浪推起来
……”
郭云九站在最后一排,她听多年未听过的太平年,看着前面岳哥紧绷的肩膀,有些无措的郭麒麟,缓缓地坐了下去。
大兴的出租屋里,郭德纲对着小小的郭云九头回唉声叹气。
“这些个好东西咋就没人看呢?”
“我看。”
“你还小呢,不懂。”郭德纲胡撸胡撸她的小脑袋。
“愿诸位合家欢乐,笑口常开。”
“年太平。”
“咱们谁先来?”
底下观众:“小岳岳!”
“你们敢说我就能安排,”郭德纲扭头:“小岳!”
“哎!”
“好好的说!”
郭德纲带头鼓掌,向后台退去。其他弟子紧随其后。
郭云九走在了孟鹤堂旁边。她拽了一点儿孟鹤堂的袖子往前走。
他们走到观众看不到的地方,郭云九残存的意志力一下子消散,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脱线木偶一样掉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许许多多慌乱的面孔,看到父亲和郭麒麟冲过来。
栾云平从后台跑出来,手里是一动未动的凉掉的水和退烧药。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很多年前,有个人对着父亲说:“德纲,这丫头可是块儿宝,你算捡着便宜了。”
她叫他师爷,也叫他三爷。
“诶,九丫头,你听过相声剧没有?”
“没有。”
“这都没听过,你这有点儿废物了啊。”
“我还小呢!不能啥事儿都知道!”她气呼呼的:“你告诉我,我以后一定能弄出一个来。”
“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我就在底下看,看你能整成啥模样!”
“哼!走着瞧!”
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可我不想这样。
我想做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可是现实逼我至此,我能怎么办?我得活着,我得卖票。
那都是咱们的衣食父母。
三爷,九丫头终究是对不住你。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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