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梧桐影

    魔障之气乃地浊所生,和上清真炁截然不同,于仙灵修道者有损。

    是故无论那些个天界神仙们有何等的通天本事,近了这忘川河水,一身玄妙也要打个折扣,除去三成。

    今日这魔障疠气因众魔纠结于此而更盛,黑雾腾腾,弥漫开来,遮天蔽日。

    郾城固城卞城三王齐聚,凑在一处,共商讨伐天界之事。言语之间,豪情壮志,道不尽地意气风发之态,好似那天界落败屠戮之景尽在眼前。

    “鎏英听令,本王封你为先锋,率先头部队渡过忘川,待踏平九霄云殿,活捉太微天帝之日,给你记头功一件!来人!上酒!”

    郾城王严声喝到,大手一挥,身后便出一魔侍奉上杯盏酒器,陈列在案,只待取饮。

    这一番军令过后,鎏英面色如常,正欲接令饮下此杯,卞城王倒是焦急得很。

    恰在此时,一粒冰珠不知从何而来,将那耳杯击的透穿,银瓶乍迸,酒浆飞溅。

    “这酒不必喝了,诸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这说话人嗓音清冽,如昆山碎玉泠泠,语调平平淡淡,不紧不慢,娓娓而道。

    众魔闻言大惊,这声音像是从九天而下,全然不带半分人情烟火,叫人听了心底发寒,不自主地就生了退却之意。再观来人,不知何时就已居高临下,站在顶上的奇竣溶石之上。

    “郾城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来人正是卿晔,适才事发突然,润玉被匆匆召走,她未曾细想魔界此举到底意欲何为。待送得魇兽回到璇玑宫后,一路上细细思来,才体会到其中多有蹊跷之处,令人生疑,欲辨其真假,还需得往那忘川之畔走上一遭。

    一者,魔界不同天界,素日里并无屯兵的习惯。这次发难毫无征兆,可见是临时起意,那必定征兵不及,人数有缺或是品质良莠不齐;

    二者,仓促来攻,定然是打得兵贵神速的念头,趁天界不备,出奇兵主宰战事胜负。可天界勤修兵甲,即使是骤然被袭,也决不是魔界这随随便便聚起来的乌合之众能一时三刻就拿下的;

    三者,天魔之间早有条约,双方相安无事万年之久。若魔界不告而行兵事,则是背信弃义之举,失道者寡助也;这三者相合,魔界实无胜算。

    魔界众人抬头望去,少女身着极浅的竹青束腰窄袖长衫,外拢月白烟纱,负手迎风而立。俊眼修眉,顾盼神飞,银面红唇,似琼雪裹玉树,形容淡漠质冷,莫敢逼视。

    “我道是哪个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原来是卿晔仙子,失礼失礼,不知元尊有何法旨?竟要劳得仙子前来。那穷奇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御魂鼎中,还请元尊放心啊。”

    郾城王初时乍见卿晔,骇得是魂游太虚,暗恨此事怎地都教那玄灵斗姆元尊给知晓了。

    后再一转脑子,又想到元尊甚少插手下界之事,非大难从不出手,卿晔又独身前来,其中多半有诈。

    所以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地要套出卿晔的话来,探清她的底细。

    没想到卿晔倏地低头一笑,似春回雪消,满身的料峭寒意去了大半。

    再待她抬起头时,面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地神色,凛然说道:“郾城王毋需惶逞口舌之利,此事与穷奇无关,小仙既是独身而至又如何?且不说天界十万大军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就算不若如此,凭这区区几万魔军,焉能困得住我?”

    “说得好!”

    这回连卿晔都是一愣,扭头望向天际,赤霞流光转瞬而至。凤凰虚影自无数魔军上掠过,有些胆小的,吓得当即丢盔弃甲。

    那熊熊烈火似要燃尽世间万物,好不容易停下后,自火光中走出个极英俊的男子。生一双细长凤眼,竟有几分妖冶风流。通身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派,着金红锦锻叠衣,衬天然雍容华贵之态。

    “吾辈儿郎,六界之中,任来去。郾城王,你今日做这么个阵仗,是何意啊?难不成,是想给我新训的兵甲试一试锋芒?”

    郾城王腆颜赔笑,抱拳挥手道:“火神说笑了,本王只不过在此阅兵罢了,这是魔界内务,殿下可别误会了才好。”

    旭凤哂笑,挑眉注视下方三王道:“贼喊捉贼,倒打一耙。郾城王,这招可不高明。”

    继续又道,状似不耐:“你既不愿退兵,也罢,那遂问问我的凤翎箭吧。”

    郾城王见到旭凤之后是彻底灭了心思,只来个卿晔尚且棘手,更何况是战神亲临。再折腾下去,只怕弄得颜面尽失,脸上无光。

    “不必了,不必了。”

    “那就好,若魔界再起歹心,我天界百万雄狮,枕戈待旦。”

    旭凤本是偶然才发现魔界异动,前来探清虚实,还以为至少也要活动活动筋骨,却没想道三言两语就退了兵,心中轻蔑之意愈浓。

    他对这些个手下败将提不起兴趣,此时还赶着回天界向父帝母神报个平安,遂遥朝卿晔唤了声,说道:“卿晔仙子,这地方无聊得紧,无甚意趣,不如同我一道回天界去,咱们饮茶叙旧也好过与他们饶舌。”

    卿晔见旭凤认出她,暗道这两位殿下还真的都是好记性,九百年寥寥几瞥,就能将人记到如今,这项本领,真叫她心生钦佩。

    正所谓礼尚往来,卿晔亦抬手回礼,说:“火神客气了,只是卿晔早已与人有约,退军之后要与他品鉴美酒,只怕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番美意。”

    魔界众人见这两人,一来一往,尚在阵中,竟就这么当着这数万大军的面聊起天来,还饮茶喝酒,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的意思。

    鎏英气急,眼看不过,长鞭一挥,直指旭凤,严声说道:“二殿下战神之称,鎏英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与火神好好切磋几招,今日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话音刚落,鞭影便铺天盖地冲着旭凤而去,还未到近前,就见一瞬寒光闪过,缴了长鞭去别处。

    待光华闪过,才发现竟是卿晔手持长剑,口中说道:“卿晔亦久闻卞城公主名号,有幸得见,亦想讨教。”

    只见她身法如电,衣带当风,右手使一柄三尺青锋,晋招连点,丝毫无惧于魔骨鞭的凌厉攻势。

    卿晔寻了一空档,斜斜刺出。这招似慢实快,似轻实重,气凝如山,乃是避无可避。

    鎏英不懂其中玄妙,回神时剑尖已到面前,寒气森森,只能立马向后倒去,手中长鞭未能握稳。卿晔伺机而动,和身欺上,左手伸出,反腕出掌,轻轻巧巧一带,就夺了那魔骨鞭来。

    对战之中,失了兵刃,则就输了比斗。

    卿晔当即躬身一礼,奉还长鞭,抱歉地说道:“卿晔失礼,实乃事出有因,不好言明,还请卞城公主见谅。”

    鎏英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接过鞭子,爽利笑言:“哪里,鎏英今日方知天界仙子也非个个娇柔,亦有卿晔仙子这等的飒爽之辈。是鎏英见识浅薄了,他日希望还有机会,能和仙子痛痛快快地比上一场。”

    卿晔颔首微笑,朝一直抱着手看好戏的火神看了眼,两人互相明了对方意思,一道离去。

    云雾之中,旭凤与卿晔并立,他先开口问道:“适才仙子为何代我出手?”

    卿晔闻言微微笑了,看来这火神当真剔透,一眼就看穿自己所为。

    “实不相瞒,火神涅槃那日,我亦在天界。还曾与夜神大殿一道碰上了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缠斗后给他逃了,后大殿下便急匆匆地朝栖梧宫赶去,接着就传出了火神失踪的消息。想来火神是在涅槃的紧要关头被这人所伤,才出了岔子。”

    旭凤不知这当中还有这番曲折,略一沉吟,说道:“仙子是怕我伤势未愈,方才不过气势骇人,实则难敌鎏英,会露出破绽对吗?”

    “是也不是。火神骁勇,小仙自是信的过的。只是夜神大殿这几日甚为忧心,既然二殿下能平安归来,何必还要横生波折?再者,小仙确有急事,耽搁不得,实在着急。”

    “夜神大殿?糟了,母神这次定然又要借题发挥。卿晔仙子,旭凤先行一步。今日仙子好意,我记下来,日后再邀仙子品茶论道。”

    旭凤担心去迟了润玉又要被母神刁难,干脆化了凤凰真身,只奔九霄云殿。

    卿晔见他离去,呼口气拍拍胸口,喃喃自语道:“数万魔界大军还是挺吓人,好在这次还算成功,没给师尊丢脸。还好还好,时间还来得及,赶快回璇玑宫去,想想一会儿要准备什么些菜搭配罗浮春才是…”

    “糟鹅掌鸭信,鸡髓笋,奶油松瓤卷酥…对了对了,还有桂花,再蒸个姜醋桂花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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