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布朗夫人前来看望赫蒂的时候, 发现她的精神不是很好,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无精打采的、颓靡的感觉来。放在平时的话, 布朗夫人肯定早就开始说些“为什么一大早就这么没精神”这样的话来训斥她了, 但是两人昨天刚刚谈过, 肯定不能按照以往的方式来批评她了。
于是布朗夫人努力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和善的态度,问道“怎么了, 是没有休息好吗”
别说她自己不习惯,就连赫蒂也有点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不过不管会不会被吓到, 至少这可是两人之间僵持多年的气氛在逐渐改善的证明, 于是赫蒂把昨晚发生的事删删改改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在听完了赫蒂的转述之后, 布朗夫人想了想, 建议道
“既然你们的关系那么好,那么以后你们还可以再次联系上对方的, 赫蒂。你们都是成年人了, 友情的深度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的变远而消减半分而且我记得你不是粗心的人, 怎么,难道你真的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没有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吗”
赫蒂摇摇头, 心底苦笑一声
这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跨越了生和死的两个人的友谊, 又能去什么地方找到见鬼的联系方式呢
只是这种事情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说出口的。她下意识地保留了很多自己觉得会吓到布朗夫人的细节,便换了个表述方式, 说两人之前留下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都失效了, 完全找不到对方了。
“那也不要紧。”布朗夫人摸了摸赫蒂的头, 安慰她
“你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缘分这句话吗, 孩子既然上天让你们能够缔结下如此深厚的友谊,就不会让它莫名从中断绝,你们一定会可以再次遇见彼此的。”
两人在交谈间就已经来到了心理咨询室的门口。按照预约的顺序,应该是赫蒂先进去,布朗夫人在外面等。于是在赫蒂进去和心理咨询师谈话的时候,她就在外面休息室的长椅上静坐等候。
结果她往那里一坐这不要紧,毕竟休息室的长椅人人都能坐可问题是她周身的气息太不友好了
本来跟她在同一张长椅上的另外的一个姑娘玩手机的手都开始微微地抖了起来,敲屏幕的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吵到这位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女士;另外一边的人们也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被叫到了名字进去的人们全都如蒙大赦般,一眨眼就溜走了;剩下的那些还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人们也在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从这里出去,断断续续地全都离开了这个房间,就好像坐在长椅上的那位女士是什么所过之处就会有瘟疫的恶灵一样。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占着一个房间不太好,就起身走了出去;结果她刚一出去,那些之前避出来的、站在走廊上等待的家伙们就又如临大敌般钻回了没有她的休息室。
前一秒还有三五的人站在这里、低声交谈的走廊,几分钟内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对比之下别提有多讽刺。
不过布朗夫人已经习惯了。连她手下最得意的弟子在看到她的冷脸之后,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开始战战兢兢,连跟她血脉相连的女儿都能与她僵持过那么久,更不用说这些和她完全不相识的人了。
结果就在这当口,从入口那里来了个完全不怕她的年轻人。他不像是来找咨询师处理自己的心理问题的,所以没有拿编号也没有进休息室,只是站在外面,看着那些紧闭的门扉,根本就不知道他在等谁。
但是他实在英俊得很。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金发蓝眼白马王子式的英俊,而是浑身上下都莫名带着点刺儿的桀骜不驯的气息。对年轻姑娘们来说,有这种气质的人可比空有一张英俊的脸的家伙们吸引人多了,哪怕他看上去有点吓人,也挡不住不少年轻姑娘们偷偷对他投来的视线。
布朗夫人一开始还没怎么注意到这人呢,她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自己还在咨询室里的女儿身上。然而出于一个母亲对所有适龄的、“有可能即将偷偷从自己的菜园子里拱走白菜的猪”的警戒,她下意识地就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结果不看不打紧,布朗夫人看见了这家伙陡然黯淡下去的手机屏保,是自己女儿的照片。
正在这时,这位绿眼睛的年轻人也感受到了她的凝视毕竟很少有人会在被这种寒冰也似的眼神刮过浑身上下之后还能没什么反应的。于是他便抬起头来,对她相当客气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女士”
布朗夫人微微抬起下巴,对着他的手机点了点,用完全的判断语气,而并非疑问语气开口“你认识我女儿。”
“是的,女士。”这位年轻人,或者直接一点叫他的名字的话杰森陶德本来就是为了赫蒂而来的,而他同时也对着布朗夫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点
“我是来看她的。”
“那可真厉害。”布朗夫人冷冷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人不顺眼。不仅仅是因为下意识地对任何一个有可能把她的女儿从“布朗”这个家庭里带走、带去另外一个家庭的排斥感,更是有某种更深层的、直觉上的反对
哪怕不在哥谭,他也不能算得上是个好相处的普通人。
只是赫蒂怎么会跟这种人认识呢哪怕她之前再怎么想对一直拘束着她的生活环境做出反抗,应该也不会能够逆反到认识这么危险的人的地步。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吗
“我昨晚刚预约的这位咨询师,你今天上午就能得到消息看来你和赫蒂的关系很好了”布朗夫人打算先打听一下这家伙的底子,便对他微微一点头
“那你过来坐,我问你些事情。”
对大多数普通男性来说,“见家长”这三个字代表着的,除了能够得到女方家人的认可这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之外,带给他们的更多的,是要被问清家底的无措感和不适应的感觉。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因为他是要把别的家庭的无上珍宝、一个被父母捧在心头的小姑娘带走,从父母的庇护下离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远到她的父母可能都看不见的地方,组建新的家庭。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在新的家庭中的地位,瞬间便要从旧家庭的“被保护者”变成崭新的“保护者”。
面对如此巨变,哪个为人父母的能放心得下呢所以想要提前问清这些事情,想要为即将远去的女儿做点力所能及的保障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杰森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个。他的假身份完全经得起推敲,更别提他还在身为红头罩这个身份的时候,跟大半数的哥谭地下黑帮都斗智斗勇过了,应付来自一个母亲的询问简直不要更绰绰有余。
然而他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
以他外在的年龄来看,他越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就会越让那些“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尽可能远离麻烦、远离心机深沉之辈,过上平安稳定的生活”的家长们更加担心。
而布朗夫人昨天已经许诺过不会过分干涉赫蒂以后的生活,她只想把赫蒂交到个同样不会给她太多束缚的普通人手里。所以面前的人越是毫无破绽、无懈可击,她就越是不放心。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赫蒂之前进去的那间咨询室的门开了。
杰森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把目光挪了过去,却发现赫蒂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半晌之后她才抬起头来,茫茫然地看了杰森一眼。
而就这一眼,毋庸多言,他的心便都快碎掉了。
其实如果细细说起来的话,“心碎”是一个很俗的词。在路边网上随处可见的三流小说里,如果创作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过分悲伤”这个概念的话,就会把这个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拿过来用。
考试不及格,好的,心碎一下;被初恋拒绝,可以,心碎一下;被公司辞退了,存款为零又无处可去,好的,再心碎一下;所爱之人的结婚对象不是自己,就再心碎一下
此般来回往复,终于把一个承载着过分到笔墨都描写不尽的词语,给变成了俗里俗气的描写。甚至都有人在生活中与人沟通说话的时候,便可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个词来,浑不觉自己的表述有什么问题
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去哪里找那么多心来碎
真正的心碎可不是这种小事就能导致的,同样,也不是今天哭一哭鼻子、难受一下堵心一下,明天就又能一切都过去、继续自己正常的生活的此等小场面。
如果一颗心要碎了,那便定是它的主人经受了过多的震撼与磋磨。或许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或许是兜兜转转最终辜负,更有可能是亲眼见证了死亡或者自己都踩在了死亡的边缘上,但是无论如何,都会逃不开最终的一个结果
在这一刻,他只觉心头万般疼痛与怜惜交织,就好像有人在用烧红的一千根铁砧与一千根冰冷的、在冰水里浸过的铁砧,同时重重击打在心头一样。
而今天这一刻留下的痛楚,将会成为长久绵延不绝的暗伤。只要今天他的心碎过一次了,那么日后的每一天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他就都要再次体验一遍今天的痛楚、都要再次想起赫蒂布朗这个空茫的、无助的、绝望的眼神。
杰森一时间连布朗夫人还在自己的身边这件事都忘了。他快步走上前去,把赫蒂抱在怀里,试图通过这个拥抱把自己身上的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气和桀骜全都能传达到她的身上一样。
赫蒂被他猛然这么一抱,整个人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她一回神,之前被她无意识死死捏在手心的那张纸便飘落在地,杰森无意间一瞥,只来得及看到一行字,这张纸便被走来的布朗夫人给捡了起来,拿在了手上。
她认认真真地把这张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杰森开口道
“你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杰森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之后,布朗夫人将那张诊断书塞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对他郑重地开口道
“陶德先生,如果我把她托付给你你可以对我保证,你能一直照顾好她吗”
杰森答应了下来“我本来就会这么做的。”
布朗夫人又看了他好久“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在赫蒂的身上可能会存在着这种问题”
杰森反问了回去“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的我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改变主意。”
布朗夫人的神色动了动,似乎想表现出一个类似于“欣慰”和“放心”的神色来。但是要让她的那张常年都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的脸上,乍然间就出现这么高难度的神情变化来,未免有点难度太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于是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赫蒂的头,随后便带着那张诊断书离开了。
她一走,周围的不少人便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起关于布朗夫人的身份和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让人害怕的这些问题了。
杰森这才来得及回想一下,他刚刚在那张诊断书上看到了什么
原生家庭因素导致的回避依恋人格。
建议患者在远离原生家庭、同时有足够可以信赖的人在身边陪伴的情况下,接受为时五年的后续治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