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
就是这三个字抚慰了京墨惶恐了十几年的心。
或许是重来一世的代价,京墨的身体比起前世还要虚弱,但又不至死,何况又有一股执念支撑。
于是即便在战场那样险恶的环境中,京墨也撑了下来。
只是人毕竟有极限,就算能逞强一时,也难免伤本。
原本京墨总是带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幼年的调养也全是为了日后陪伴在白英身边,却全然没有考虑过“未来”二字。
因为她不敢想,害怕最后一场支离破碎的回忆之梦。
直到这三个字入了耳,入了心,京墨才恍然,她彷徨了这么多年,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假设那么多心理建设欺骗自己,却都抵不上白英这三个字。
——重若千钧。
重到能让一颗漂泊已久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原本总是跟在白英身后,亦步亦趋,不敢将目光移开一瞬,只因为她心里的恐惧不安根深蒂固。
直到那一刻,京墨将那三个字放进心底,这才真正在重来一回的人生里落了根,安下了彷徨了十数年的心。
所以在战争未尽的扫尾阶段,京墨才敢放下一切,退隐山野静养,直到今日才见成效。
而那一次的坦白之后,白英领兵撤退,放弃了大好的机会,一言不发地替京墨挡下了所有质疑与压力。
然而距离那次撤退不过两日,败军所藏身之地便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强度堪称百年未见,波及面极广,甚至一度导致那一带的战争暂停了小半年。
地震后有消息传来,敌方残军全军覆没。
白英这方则因为撤退及时,没有任何伤亡。
在白英事后简单解释了这一判断的由来之后,顿时全军上下都开始将京墨奉若神棍,光是看她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下凡的神仙。
除去特来道谢的,还有不少来询问何时可娶媳妇、生男生女、几时升迁等等问题。
看那阵仗,若是旁边在插道旗,上书“神机妙算”四字,便让人仿佛身处闹市街头了。
至于正当中的京墨,自然就成了那铁口直断的“大仙”。
这场面即便是淡定如京墨也有些承受不住,白英见状,蹲在角落,看着那热闹的景象,哼哧哼哧笑了一阵。
京墨其实听到了她的笑声,却没有拆穿,郁闷几回,便又自己笑开。
彼时对敌刚刚暂时结束,将士们算是死里逃生,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惊吓庆幸之余,白英也下令休整一段时日,短暂的闲暇热闹也随之而来。
自这段时光过去,白英亲领的这部将士默契便深了几分,原本京墨因为体弱而承担的质疑也消去大半。
前世时京墨虽然也是陪着白英在战场,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变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还有京墨这个变数,自然不可能完全如前世一般,连细节也一并重演。
京墨时常告诫自己,万不可因前世的记忆而障了自己今生的耳目,战争并非儿戏。
所以对人,京墨鲜少用前世的记忆与故友印象来“作弊”,而那几场大的自然灾难,京墨却无法坐视不理。
前世时白英因伤坐镇后方,并未随军来到此处,所以逃过地震一劫,但前去追击的将士却损失惨重。
战后在战场上立起的无数无名碑,仍在京墨的脑海中留下了鲜明而震撼的记忆。
所以即便是冒着被白英质疑、被当作是疯子、甚至是被当做妖怪烧死的危险——哪怕她或许只是为了白英而回来,她也不可能为保自身而闭口不言。
那时京墨豪赌了一把,最终也没有输,甚至间接赢回了日后的光阴。
若非那一次说开,或许她便不能安心疗养,也许等不到战争结束便已过劳而死,甚至直至死前内心都不得安宁。
又或许白英最终还是会因为她的隐瞒而心生嫌隙,她或许就要更为凄惨地含怨而去。
——那一次坦白,安的不仅是京墨的心,还有白英的心。
简而言之,也算是因祸得福。
从那以后,过去未来的走向便完全不同了,更简单来说,京墨已经将前世与今生彻底分开。
前世是她的过去,有无数无法弥补的遗憾,今生是她可以把握的现在。
未来仍是正在由她创造,没有所谓“改变过去”一说。
直到将前世与今生分开的那一刻,京墨才真正解开了心结,开始了她的这一生。
在京墨垂眸回忆往事出神的时候,白英已经叫来了下人,换了两杯热茶上来。
蒸腾的热气氤氲在微凉的空气里,慢慢回旋着上升又消散,被扰乱了视野的京墨逐渐回过神来。
“坐下说吧。”京墨直起身,退离了白英的怀抱。
突然钻入的冷气让京墨微微打了个颤。
下一瞬,白英便将叫下人送来的外袍披到了京墨身上。
眼下刚入秋不久,天气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渐凉下来,对白英这种常年习武的人而言并没有太大变化,但京墨身子骨弱,对温度的变化就有些敏感了。
京墨不由失笑,心头又生起一阵暖意。
白英看着并不像是那种特别细致的人,但每每对上京墨,便格外细心。
“那个人……”白英在京墨身边坐下之后,才开口问起先前的问题。
“那个人交给我吧。”京墨抢过了白英的话头。
“嗯?”白英不解地看过去。
“那人并非主因,何况他身后的组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查起来盘根错节,一时也解不清楚。”
京墨伸手捧过茶杯,稍微有些烫的温度让她不由抖了一下。
“只是有些前因可能我也想错了,必须从细枝末节处查起,陛下政务繁忙,怕是没有这个闲暇亲力亲为,倒不如交于我,若是实在担心我便隔几日汇报一次罢了。”
“我没——”
白英一皱眉,还是放心不下,刚想说她没什么事,就见京墨一抬头,便起了身,打断了她的话。
“五殿下怎么也来了,京墨失礼了。”
京墨倒是洒然地一顷身行礼,白英却是僵在了原地。
后面未尽的那个“事”字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五公主与白英自幼关系便极好,可以说除了京墨外,五妹便是白英最信任的人,所以白英自然也不会太防备她,竟是连她进来也没有太多警觉。
而此刻,五公主便站在小院门口,瞧着白英这边的情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白英心虚地不敢回头,只能捧着茶杯,低头盯着那浮沉的茶叶一圈圈旋转漂浮。
得了京墨的招呼,五公主连忙叫起顺道打了招呼,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皆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就连前几日留书出走的事也没多提,只是细细问了她近日身体如何,在这小院住得可还习惯。
两位公主的父皇母后皆是心大到管生不管养的人物,白英身为天定的继承人尚可,自然是受到各方的关注关照。
而五公主,除了身边按例教养的人外,养大她的几乎就可以说是她三姐和京墨了。
虽说这两位姐姐也没比她大多少,但都出离的早熟,确实在五公主的生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类似“长辈”的痕迹。
所以五公主对京墨一向敬爱有加,几乎就是当亲姐姐一般看待,平时也极为客气关心。
但等五公主与京墨问候完,转向白英的时候,这位亲生的亲三姐可就没有京墨那样好的待遇了。
“皇姐,不知道您刚刚所说,是‘没有’什么呢?”五公主言笑晏晏,却咬牙切齿,咬重了当中的某几个字节。
果然是全听到了。
“呃……”白英一梗,下意识转头看京墨,然而后者正低头喝茶,看起来十分的专注,并没有任何解救她的意思。
白英无奈,只能转回头,与五妹对视片刻,眨了眨眼,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无辜而略带讨好的笑。
五公主一滞,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捧起刚刚下人送上的茶杯,给自己灌了两小口,润了润嗓子,便开始盘点她三姐的“罪状”。
“皇姐,既然你人已经回来了,是不是该处理点正事了?前面压下来的公文暂且不提,反正我是不会再帮你做苦力了,朝中大臣的牢骚你不听也就算了——还有在你……离、宫、出、走这段时间,隔壁琼国来使已到,你是不是该见见了?若是被隔壁当做我们态度轻浮再度引战可就不是好事了,您说是吗,皇、姐?”
五公主的表情越发的和蔼可亲。
虽然知道后半部分基本都是五公主怨气所致夸大其词了的,但理亏的白英也没敢反驳,只得摸摸鼻子,哑口无言,低头看了两眼茶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去。
大约是低头不语的白英认错态度良好,看她一副略有些怂态的小媳妇儿样,虽然知道八成是装出来的,但五公主还是觉得心头舒坦不少,抱怨了几句闲言,总算是放缓了语气。
“别的事也便不说了,眼下有两件事却是要紧,需要皇姐你定夺。”五公主说着看了京墨一眼,道,“头一件,便是京墨姐,先前是上了山才未接受封赏,如今京墨姐既然已经回来,那么是不是该安排上了?”
京墨的能力是有目共睹,不论于公于私,五公主都不想放弃这个能人,并且恨不得她立刻走马上任日日在朝才好,省得她皇姐不省心整天想着往外野。
若是京墨在了,政事上麻烦可少一半,关于皇姐的麻烦也可少一半,并且还能拴住皇姐让她别到处乱跑。
简直一举多得。
五公主想着,越发觉得这事儿事不宜迟,得赶紧处理了才好,然而另外两个人一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另一个还在试图把自己的脸埋进茶杯里。
总之没有一个着急的。
“考虑一下。”白英一本正经地点头。
其他两人对她省略的主语与形容词早已习以为常,自动替她补全了意思——白英是说她要好好考虑一下。
对此五公主也没什么意见,对于有能之士谨慎一点考量一下也没有错处,自然是该放到最合适的位置发挥最大的作用。
至于另一边的京墨也没什么意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这件事暂且不急。”
“另外有一件事倒是很急了。”
京墨的问题延后再论,五公主立刻接上了话头,转头看向白英。
“各国送来充盈后宫的使女,啊,还有一些公子少爷,现在还在殿中等着呢,皇姐准备怎么安排他们?”
“噗——”
白英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茶水,有些呆滞地抬头看向她妹妹,却发现她正一脸认真地向她发问,而不是某种恶趣味的玩笑。
白英:“……”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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