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众人准时到达约定的地点,天气不错,广阔的海面风平浪静,犹如湛蓝的、光滑的绸布,一片阳光撒下,蓝绸托碎金,入眼有种高贵又神秘的美。
一艘黑幽幽的大船停靠在岸边,形状像是高高拱起的鱼背,外观确实不太好看。船行的伙计等在码头那边,见了众人忙笑着迎上来躬身作礼,将一个卷轴交给顾平林:“这是顾大修要的地图,船也在这里,大修看看可还满意?”
江若虚与冷旭年长,时常外出任务,挑选船只很有经验,他两个上去到处检查了遍,对顾平林点头表示没问题,顾平林便爽快地付了五千羽币押金,伙计赔笑说些“一路顺风”之类的吉利话,就带着羽币回去交差了。倒是姚枫见船资贵,有些不好意思,山外姚家避世修炼,对钱物向来没什么概念,他身上一共才不到三百羽币,于是再三说会补上这份钱,直到步水寒变色动怒,这才罢了。
顾平林正招呼众人登船,突然,头顶传来冷笑声。
“总算来了!”
犹如星辰坠落,夺目剑光一闪而逝。年轻公子稳稳地站在剑上,金冠束发,外披红锦袍,里穿白底金纹箭袖,绣金护腕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这手御剑之术委实高明,步水寒忍不住赞了声“好”。
齐婉儿根本不理他,轻轻踱足,足底玉皇剑发出两道剑气,直取段轻名:“我就料定你会出海,哼!”
想不到他上来就动手,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唯有姚枫目光一凝,本能地屈指捏起剑诀,似乎要出手相救,顾平林见状伸手按他的肩头,姚枫愣了下便会意,收了真气。
见段轻名不动,齐婉儿果然收招:“你什么意思?”
“这么多眼睛看着,你上来不问缘由就动手,有失世家礼数了,”段轻名温和地责备他,然后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我齐氏母家的表弟,齐婉儿。”
众人脸色精彩。
七名随从恰好赶到,闻言都默默地低头,退到齐婉儿身后。齐婉儿咬牙道:“我叫齐十三!废话少说,你打不打?”
段轻名不紧不慢地道:“我说过,目前我剑术未成,就算你打败我,也是胜之不武。”
“借口!”
“无凭无据就质疑我,表弟你真是蛮不讲理,”段轻名作色,“也罢,你既这么想取胜,我现在就可以认输。”
说来说去反成了不讲道理的那个,齐婉儿气得:“谁要你认输了!”
段轻名笑道:“那你要怎样?”
齐婉儿登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既不想胜之不武,又不甘心放过段轻名,一张俊脸半红半白,看得众人直发笑。
姚枫突然上前两步:“在下姚枫,愿与阁下切磋剑术。”
齐婉儿低哼了声,正眼也不瞧他,对段轻名道:“你的剑术究竟什么时候能完成?”
见他看不上自己,姚枫有些尴尬,沉默着退回原处。步水寒也没想到齐婉儿这么目中无人,登时沉了脸,冷声安慰姚枫:“狂妄之徒,何必理他。”
段轻名道:“我说过,顾师弟的剑术……”
顾平林立即打断他:“十三公子剑术不凡,我认输。”
大概是对顾平林的识相很满意,齐婉儿露出几分笑意,挑眉:“总之,我不跟他打,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劝你别耍花招。”
“表弟多心了,”段轻名道,“我对你与对轻侯一样的亲切,这种猜忌的话太伤和气。”
齐婉儿听得头皮发麻:“够了,谁与你亲切!”他扫视旁边的鱼脊船,有些不屑:“你要去海境?”
不待段轻名回应,顾平林开口道:“既是段师兄的表弟,那也不算外人,不如大家同行,彼此照应,十三公子意下如何?”
“哦?”齐婉儿心头一动。
昔年齐氏家老齐真与蓬莱岛老岛主东海一战,惜败而归,自此齐氏在蓬莱岛面前就有些抬不起头,齐婉儿是齐真的孙子,此番要去海境必须经过棋子礁,难免要与蓬莱岛打交道,齐婉儿高傲,自然不愿意送上门受气,原本打算绕路过去,想不到顾平林会主动邀请,齐婉儿顿时喜出望外,混在灵心派的队伍里过去是个好办法,而且一路上还有机会看段轻名出手,摸清他的真实能为,简直一举多得。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婉儿欣然接受,落地,率先大步走上船,七名随从也跟在他后面。
步水寒皱眉再皱眉,忍不住低声责问顾平林:“此人自命不凡,甚是可厌,你怎地叫上他同行?何况他是齐家人,段师弟……”
“段师兄当然不会那么小气,”卷轴轻敲掌心,顾平林欣然道,“他对表弟如对亲兄弟一般,何况,做事总要有个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步水寒不解。
段轻名含笑朝这边看了眼,也上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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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脊船是中型船,除去底舱与前舱,船上共有八个客舱,因为齐婉儿与七个随从的加入,显得有些不够用,顾平林早有计较,直接安排房间。
姚枫是客,与步水寒最熟,两人住一间。江若虚与冷旭一间,甘立与辛忌一间,原本甘立修为低微,是不该跟来的,不过海境有个小小机缘,所以顾平林决定带上他,辛忌已达化气八重境,是众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保护甘立应该不成问题,就算他打什么主意,甘立机敏,也不会轻易上当。辛忌对这个安排无异议,他受魔域追杀,也不想与人多接触,以免被识破身份,小朋友倒好糊弄点。
齐婉儿是骄子脾气,和别人住容易起冲突,顾平林不动声色地道:“多余四间房,就请十三公子与七位兄台自行分配吧。”
哪知齐婉儿却道:“不必,我与段六住。”世家非常注重礼数,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直呼段轻名的名字,又不甘心称表兄,索性叫“段六”。
“此番去海境,家师交代过一些事,我必须与段师兄商议,请十三公子见谅。”顾平林没有同意。叫齐婉儿来的确有牵制段轻名的意思,为了解段轻名的实力,他必定会时刻留意段轻名的动静,不过真指望他监视段轻名,那太不实际,就他这性子,若接近段轻名,不被利用个彻底才怪,弄不好反而会坏事,最后头疼的是自己。
要求被拒绝,齐婉儿有些不悦,但想到此番可以借灵心派的幌子过棋子礁,都是出自顾平林的邀请,也就没说什么。
“我与表弟相认不久,正该多多增进情谊,”段轻名拍拍他的肩,笑道,“奈何我这个师弟太黏人,表弟万勿见怪。”
当我真稀罕和你住?齐婉儿黑着脸,强忍着没说出来。
师兄弟两人经常在一起,众人不知内情的都一笑了之,步水寒向来直接,如今对段轻名消除偏见,看他做什么都顺眼,也没觉得不对。
被说“黏人”,顾平林不在意:“既然大家有缘同行,正该同舟共济,船上共十六人,分两人一组轮流掌舵,半日一换,齐氏诸位是客,就白天当值,我们灵心派值夜,诸位可有异议?”
齐婉儿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不行的,随你安排,何必多话。”
两名随从上前:“今日我们来吧。”
虽然齐氏的人应该可信,但为防万一,顾平林还是安排他们白天当值,白天有众人看着,是轻易动不了手脚的。见他们答应,顾平林点头道:“那就这样定了,大家先去房间安顿,两个时辰后再过来商议下一步事情。”
这鱼脊船顶设有引风阵,自能凝聚风力,只要有人掌舵,便能正常航行,操纵起来极为简单。两名齐氏随从都是熟手,很快激发引风阵,起航,按地图上的路线前行。
众人各自去房间,顾平林等到人走得差不多,回身,只见齐婉儿侧身面海,迎风而立,单手扶着栏杆,朝阳光辉斜照在脸上,更增一层风发意气。
顾平林走过去:“此行不平静,十三公子若有心,定然能见识段师兄的剑术。”
齐婉儿瞥他一眼,低哼:“未必想见识,不过是听伯祖父与段家几个老家伙都曾夸他天才,有些好奇而已。”
顾平林笑了声:“说来我也好奇,段师兄前日还在房间以笔代剑,拆招补缺,颇为精妙。”
“以笔代剑?”齐婉儿转过脸来,明显有了兴趣。
“是,可惜我没看明白,倘若你能窥见他的新剑招,还请告知我。”顾平林拱手离开,走出几步再回头,栏杆边已经空无一人。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来说去就是互相牵制,为了步水寒和江若虚等人的安危,不得不盯紧段轻名。顾平林也不觉得惭愧,在船上走了圈,暗中将各处检查了遍,确定没有问题才掉头回房间,刚到门口,迎面就遇上段轻名出来。
“段师兄去哪里?”顾平林扫视四周,果然没见齐婉儿,想是被段轻名打发了。
段轻名随口道:“难得出海,海上风景想必不同,有心观赏一番。”
日影已高,船走了近半个时辰,离岸已经很远,海面不再平静,海风吹拂,水面金光跳跃,有些晃眼。
段轻名走上船头,在栏杆边站定。
白袍迎风,不见温文之态,依稀透出一般高绝气度。剑指天下,无人可及,正是昔日剑王风采。
熟悉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顾平林竟产生了回到前世的错觉,本能地退后半步。
“嗯?”段轻名蓦然转身,“杀气。”
杀意瞬间消失,顾平林恢复镇定:“认错人。”
“你认得的人太多了。”
“哦?”
“例如,那位蓬莱少主。”
“那又如何?”顾平林不否认。
段轻名看了他半晌,没继续这话题:“师弟不是要回房休息?”
“突然想看风景,海上风光果然不同。”顾平林侧身看海面。他说的是实话,前世儿时在顾家受尽欺辱,之后半生与他争斗,半生被仇恨蒙蔽,多少风景能入眼?如今寻回道心,始知世上美景无限,自然之力无穷,大道无尽。
段轻名闻言便负手道:“看风景,也要跟着我?”
顾平林扫他一眼,面不改色地道:“当然,我十分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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