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惠似是没有注意到这少年的躯体有多美好,她垂着眼帘,看着贺珣脱去衣衫后的身子,就仿佛看着一块上好的白玉,眼中有一丝惊叹却没有丝毫杂念。
卫安用余光扫了眼葛云惠的脸色,原本绷紧的脸色,竟有几分舒缓。他给贺珣的腿接好骨,绑了夹板后,给贺珣盖上了被子,才抬头看向葛云惠,沉声道:“你今天能救他,看来你已不再似八年前那般了。女子本应如此,该守住本心,害人之心不可有。”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凭什么教训我家大奶奶?”红珊立即出声护着葛云惠。
“没事的,红珊。”葛云惠对红珊摆了摆手,面上现出淡淡的笑意,“卫大夫竟还记得八年前,真是难得。那年我才十岁,您不过十五吧?那时我父母刚刚没了,只觉得天下间都是恶人要来害我们姐弟,险些害了自家堂弟,多亏卫大夫为我遮掩。不然当时若是有人知晓堂弟落水与我有关,我怎能安稳活到如今呢?那时我真的怕卫大夫告诉旁人您瞧见了我推堂弟落水,我甚至将父亲留下的三十个秘方交给您。您不收秘方,却仍旧为我遮掩。我那时就知,您是君子!”
卫安瞥了眼红珊,似是不想在红珊面前说什么,抬手止住葛云惠的话:“往日的事不要再提了,当时我隐瞒真相,非君子所为,休要用君子之称来羞我。”
葛云惠却不在意,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继续说道:“我没有想要羞辱您,我是当真觉得您是君子。您是这些年来,唯一个无亲无故却愿护着我的人,哪怕我做了天大的恶事。当初事情平息后,您为让我心安,被我迫得到底收了个提神生息丸方子。但还许我,若是我有危难之事,可来求您一回,不害人即可。如今这一允诺,我已用了。往后,卫大夫不再与我有牵连,也不必时时担心我误入歧途。自此我们就如陌路之人,就此别过了!”
卫安脸色瞬间惨白,盯着葛云惠许久,终冷声道:“那时我容了你,往后你若再有害人之心,岂不是我的过错,怎能不盯着你?且治病救人,本就是卫某之责,算不得践诺。贺公子的药,我会着人送到府上。你懂得药理,应会辨别药是否被人替换,多加小心。”
卫安说罢,就快速收了药箱,走出了屋子。葛云惠看着卫安离开,才收起了脸上的淡淡笑意,坐到了床边,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贺珣。
红珊白了卫安一眼,快步走到床边,小声说:“大奶奶,你放心,你和卫郎中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人也是的,大奶奶你都不想和他来往了,他怎么还要盯着你啊。你好不好的,害什么人的,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说大奶奶你不好?气死人了!他好么?他为了进府,直接把守在府门口的两个人给迷晕了,算什么好人?”
葛云惠抬眼看向红珊,轻笑道,“红珊,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必为了我与他生气,他碰到我,是他倒霉了。”
“嗯?”红珊不明白葛云惠的意思,疑惑的歪了一下头。
“你不懂也是好事。”葛云惠说着,看见红珊手上有擦伤,眉头皱起,脸上才有了几分紧张神情,“什么时候伤的?”
“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红珊小声道,“没有事的……”
葛云惠拿着帕子给红珊擦去手上的血迹,低声道:“今天别再碰水了,过会儿到我们屋里拿药擦了。”
红珊笑着点了点头:“嗯,还是大奶奶你对我好。”
葛云惠看向红珊,低声道:“看来还是做你的嫂子好,竟然这么护着我。”
红珊红着脸笑了一下:“什么嫂子的,红珊虽然笨,也明白那是大奶奶为了让我不怕事才那样说的。我只是丫头,做一会子梦就罢了,哪儿能真当大奶奶是嫂子?大奶奶已经对我够好了,每年都念着给我过生日。钱那样紧,也不忘了给我添衣服。我这样嘴碎又懒,大奶奶也护着我。我也是见过旁的主子怎么待下人的,能得大奶奶那些好,我都知足了。”
葛云惠怔了片刻,抬手轻抚了一下红珊的头。她自父母死后,除了她的弟弟葛衡。旁的人,能用利惑之的,她予以利。能用情动之的,她予以情。她的本心是怎样?她都不记得了。她对红珊,也不过以情动之,换来几分忠心,她哪有几分真心?偏得了这傻丫头的屡次袒护。
卫安训斥她,葛云惠从未觉得羞愧。红珊这样全心的信她,说着她如何好,倒是让她有几分惭愧。这一日发生的事,让葛云惠终于发现她竟然还是个人。
因是人,她才会不忍,救了贺珣的性命。因是人,她才会愧疚,竟待红珊有了几分真心。
葛云惠一时晃神,低头看了眼贺珣,见他仍旧昏迷着,才低声对红珊道:“当初堂弟欺辱葛衡,我才对他下手。往后若是有人欺你,我绝不会让那人好过!等我的事都了结,等我把一切都料理清楚。若我还在,我就为你谋个稳妥的前程。”
葛云惠说着,目光轻柔的看向红珊。红珊虽然有几分机灵,却不是十分通透。如今红珊瞧着葛云惠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却要比往常对她笑着的时候,更让她暖心。
红珊笑着点了点头:“嗯……”
红珊应过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就转过头,看向贺珣,惊呼道:“大奶奶,大少爷的手动了……”
葛云惠即刻看向贺珣,就见贺珣痛苦的拧着眉头,眼睫抖动着,似是要醒了过来。葛云惠立即坐到床边,伸手握住了贺珣的手,带着几分关切的看向贺珣。虽是演出来的关切,看着确实动人。
既冒了风险救人,葛云惠必然要将这份恩情实实在在的落在贺珣心里。做了好事善事,却不让人记得,就不是葛云惠做得事。
贺珣痛苦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头痛欲裂,周身被愧疚、懊悔、愤恨的情绪包裹着,胸口闷得难以呼吸。因太过痛苦,贺珣都无法辨别他是真的醒了,还是仍旧在方才的噩梦中。
梦中,那个和他容貌相似的男人已两鬓斑白,他轻抚着黑色的棺木,对着棺木里的那具枯骨,嘶声怒吼着:“惠娘,你不是会算计么?你不是说你是少见的毒妇么?你怎就逃不过旁人的毒手?怎就不在旁人害你之前,先杀光了他们?你不是有仇必报么?怎就不睁开眼看看仇人的下场?”
“你活着的时候,逼着我只能敬着你,我心中真正所想,不敢对你说。如今你不在了,我是不是能说了?惠娘,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你也该知道吧,你惯会算计人心,我心中怎么想,你怎会不知?只是你心硬,虽然知道我如何想,却冷眼旁观着,看着我一个人挣扎一个人难过!”
“你不要想着死了就能避开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如今仇也报了,你生,我伴你一生。你死,我就随着你死。无论生死,你都无法再舍弃我!你躲不开我!”
□□的苦涩味道在他嘴里漫开,皮肉仿佛一寸寸的剥离开他的骨头,他却仿佛觉不出疼,笑着爬进棺木,躺在了那具枯骨旁,闭了眼睛。
“呃……”贺珣攥住了葛云惠微微有些凉的手,方才梦中的情景快速的消散开,片刻间竟只留下极痛极伤的情绪,让他低声唤着,“惠娘……”
葛云惠眯眼看着贺珣,低声唤道:“贺珣?”
贺珣立即抬头看向葛云惠,只是那目光竟透着苍凉。葛云惠心中一突,觉得这目光并非贺珣一个少年该有的。她虽没见过贺珣几面,却能感觉到眼前的贺珣明显变了一个人。
贺珣也醒了过来,模模糊糊瞧见他面前坐着一个女子,却不像是之前在他身边伺候的珍珠。
葛云惠与贺珣两人竟异口同声道:“你是何人?”
话才落音,两人就都顿住。贺珣已看清眼前的人,就是使了下作手段,让他不得不娶她为妻的葛云惠,立即厌恶的冷哼一声。
葛云惠瞧见贺珣身上的苍凉不在,又如往常一样对她一脸厌恶,辨出眼前确实是贺珣,就压下了心中疑惑,轻笑问道:“你醒了?”
“哼,你怎么在我屋里?”贺珣之前瞧着葛云惠是很厌恶,现在不知为什么,瞧见了她,心里面不仅是有厌恶,竟还觉得闷疼,极其难过。
贺珣痛得抬手抚住了胸口,立即觉出身上没有穿衣服。
贺珣玉脸一红,盯着葛云惠,鄙夷得冷哼一声:“怎么?竟又故技重施了?才两年,就耐不住寂寞了么?”
贺珣话说了出来,本以为能畅快一些,但是胸口更加刺痛。原本贺珣打算再说些讽刺葛云惠的话,但因为胸口刺痛,让他无法把那些更伤人的话说出口。方才刚刚消散的噩梦似乎又重新聚拢,压得他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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