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衡待人客气且和善，这点在工作上和他相处时，就能感受得出来。他会在你向他请教问题是耐心回答，他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都会和同事分享，他会在别的法官有事无法宣判时主动帮忙，他会把他闲置的制服送给你穿——但这并不是说他对人好到随便把一件重要的衣服借给别人穿。
一瞬间，莫繁的心“砰砰”跳动了起来。
陆……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
如果只是一件普通的高定衣服也就算了，但听关途的意思，这衣服是几乎能被所有人都认出来的，虽然不清楚为什么。
这给人的感觉，差不多就是他和陆心衡关系匪浅，值得深思。就像是……被他纳入羽翼之下，护着似的。
陆心衡并不知道旁边自己的书记员那些个七转八绕的小心思，他坐得再淡定不过，连旁人看过来的视线也都当作不存在。
不过他当旁人不存在，旁人的说话声还是能传入耳中的。
“嗨，那是陆心衡吧？他也回来参加克莉丝汀的婚礼了？”
“对哦，是他，又变帅了啊！你知道吗？我从小的理想对象就是他那样的！”
“想嫁给他的人多得都能排到星球外去了呢！不过他这几年都不在首都星啊，我记得是在东γ星当法官吧！”
“啊？东γ星啊……我爸妈肯定不会让我嫁这么远的……”
“想什么呢你，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了？”
“想想都不行嘛？哎，你看他旁边那人是谁，好像没见过呀？”
“是没见过，长得也挺帅呢！这身衣服好看啊！”
“是啊，衣服的颜色很衬他，不过浅蓝色好少见啊，好像没什么人穿……咦，你有没有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
“是哦……有些眼熟……”
“咱们星球的男人不是穿黑色就是穿白色……浅蓝色……啊！我想起来了！你记得十年前陆心衡的生日宴吗？当时他就穿了这么身衣服！”
“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陆心衡那天穿浅蓝色的衣服真的令人意外！当时热搜还在网上挂了好几天呢！那为什么陆心衡的衣服会穿在别人身上啊？”
“我记得陆心衡不喜欢和别人共穿衣服吧？”
“是啊，不喜欢的，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关途能随便拿他的衣服吧……”
……
自以为说着悄悄话的两位就坐在他们隔壁桌，陆心衡听见了，莫繁自然也听见了。听着听着，他就更想入非非了，不过他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为什么听起来他们好像完全不知道陆心衡和克莉丝汀的事，一句都没提？
这时，原本放松坐着的关途突然绷直了身体，视线不住地大门口飘去。
莫繁奇怪，偏头看去。
陆心衡见怪不怪，在旁边说：“尤娜来了。”
尤娜是和她的家人一起来的。
大门口进来四个人，莫繁一眼就认出了陆心衡口中的尤娜。四人中，两男两女。走在最右边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一身黄白相间的长裙，就像远远走来了一个灵动的精灵。
原来这就是尤娜。
但莫繁的视线移到了另一位女子身上。
这女子一身修身的枣红色礼裙，脖子上戴着一串宝石，闪闪发光。她的头发松软地盘在脑后，两侧耳边自然地垂了一小撮。她个头不矮，又穿了一双高跟鞋，挺起胸扭着腰走路的时候，看上去比她身旁挽着的那男人还高几公分。
“咚”的一声，像是石头被扔入了水中，激起千层浪。
莫繁心倏地一紧，脑海中突然闪现无数影像。
陆心衡坐在莫繁和关途中间，对于二人的细微变化最为敏感。关途看到尤娜反正都是这副样子，他不奇怪。但莫繁他……
陆心衡不动声色地把视线移到了莫繁身上。莫繁的双手是放在桌子底下的，本来是自然地、放松地放在腿上，但此刻两只手却都是用力地握紧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而他的唇，虽然不太明显，但陆心衡感觉也是用了力气在抿着的。
布莱克将军一家已经进了大门，往空着的座位走去。
婚礼现场的桌子都是三人座的小桌子，没有刻意要求谁坐哪，谁又坐哪，但默认地，大家把靠前的位置都空了出来，那是给真正有权有钱之人的。本来以关途和陆心衡的身份，他们的位置该是靠前的，但他们不想坐上去，往后坐了。
布莱克将军一家进门后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后尤娜就和他们分开了。布莱克将军和他的夫人、儿子往前走着，而尤娜却往后走着。
陆心衡一直在注意着莫繁，他看到，在看不到布莱克将军夫人的身影后，莫繁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没事吧？”陆心衡微微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问。
莫繁偏头，望进陆心衡的双眼中。他的眼珠子黑得像是昨晚上在飞船上看出去的无垠宇宙，莫繁从中看到了关心。
他心里一暖，微微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的情况，这里也不是个解释的好地方。刚才他的脑海里只是突然闪过无数画面，像是属于这具身体原先主人的记忆，其中有他的母亲庄伶俐，这些记忆给他的感觉并不太好。
陆心衡点了下头，说：“不舒服的话告诉我，我们先走。”
莫繁轻轻“嗯”了一声。
尤娜已经在空着的一张座位上坐了下来，她旁边是另外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子，三人说着话，时不时地笑起来。
关途看到尤娜笑，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
陆心衡瞥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右手撑在桌子上，掩唇低声说：“你二姐过来了。”
关途整个人一激灵，立即把偷偷关注的视线收了回来，注意力放到自己周围。
“哪呢？”关途问，用双眼搜寻了起来。他二姐就是那个强迫他染了红头发的。
“啪”的一声，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了关途的肩，拍得关途差点往前趴上了桌子。
不用回头就知道了，就凭这拍人的手法，是他二姐无疑了。
陆心衡立即叫了一声“微姐”，同时让莫繁也叫人。莫繁不明所以，但陆心衡的话他肯定得听的，于是便也乖乖叫了一声“微姐”。
关微本来是坐在另外一边的，刚好看到自家弟弟和陆心衡，便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这位帅哥没见过啊？你们朋友？”关微笑眯眯地看向莫繁，可亲的样子完全不似刚才一掌把关途拍趴下的那人。
陆心衡有所保留地说：“我的书记员。”
关途揉揉肩膀，往后看了眼他二姐，说：“二姐，大庭广众，给我留点面子成吗？”
关微低头嫌弃地瞅了一眼，不理他，和陆心衡、莫繁聊了起来。
三人聊了一会儿，关微又见到个熟人，就过去了。
“关途的姐姐们都很强势。”陆心衡对莫繁解释说，“所以关途从小就是被姐姐们欺负着长大的。”
莫繁讶异地眨了眨眼，他以为姐姐强势的话，弟弟可能就比较软弱，这点从关途身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关途顺着这个话题，吐槽起了他的那些姐姐们，直到婚礼喜庆的乐曲响起也没说完。
克莉丝汀·李和刘东林的婚礼更偏向于西方的那种婚礼。现场人多，莫繁他们又坐得靠后，并不能很清晰地看到新郎新娘们的脸，但半空中有一块大屏幕，屏幕上出现的就是婚礼的画面。
当克莉丝汀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方时，莫繁特地关注了一下，果然是个美人，也正如林希说的，就是下巴太尖了。
刘东林本身就是个青年才俊，这场婚礼更是被精心打扮了，同克莉丝汀站在一起，挺配的。
不过等婚礼结束后，莫繁才从关途口中得知，原来这门婚姻，刘东林是入赘。
刘东林不是首都星人，在认识克莉丝汀·李之前，他和首都星最大的联系是他母亲那边的一个亲戚在首都星的行政大楼工作。
他作为律师，也并非有名。名气是有那么点名气，但这名气除了关平市也就和没有差不多了。
在李家发布婚讯之前，谁也想不到，李家的掌上明珠克莉丝汀会和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结婚。
因此有人就传出这是奉子成婚。
莫繁听说的时候还在想都星际时代了，怎么还讲究奉子成婚这一套，就听到关途肯定地说克莉丝汀没怀孕。
“但肯定是上床了。”关途勾起一抹“你们懂的”的笑容，喝着喜酒，在酒席上正大光明地说着掌握的消息，“就是克莉丝汀去找你的时候和刘东林勾搭上的。”
他边说边朝陆心衡眨了好几眼。
陆心衡端起酒杯晃了晃，说：“别眨了，怪恶心的。”
关途：“……”
关途脸皮厚，并不在意，继续眨：“要不是你铁石心肠，可能今天就是你和克莉丝汀了……”
陆心衡放下酒杯，淡淡地打断他：“还想不想娶到尤娜了？”
关途立即正经了神色：“娶！那肯定得娶！”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婚礼的乐曲声完美地给他们的悄悄话作了掩盖。
婚礼也就是吃吃喝喝，宾客们对新郎新娘说着恭喜的话，彼此间也是各种恭维。
倒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比如莫繁曾经以为的陆心衡的到来会使得婚礼小小波动一下——陆心衡的到来确实使得婚礼有了丝水花，但却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魅力，而非其他。
比如莫繁决定陪陆心衡来婚礼之后也想到过万一碰到了庄伶俐会如何——他们也算是见过面了，庄伶俐到场后，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和莫繁的视线碰到过一起，但她就好像看到个陌生人似的，再正常不过地移开了视线，什么反应都没有。
有时候人会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却没意识到自己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
莫繁想到这点就想笑，他想，既然如此，那晚上他那所谓的弟弟的成人礼，他去不去大约也没什么关系了。
至少他肯定，对于庄伶俐来说，他去或不去，都不重要。
但是当婚礼结束，他们回到陆心衡的房间后，关途说：“去啊！为什么不去？”
莫繁来银杏大街前，特地穿了一声很宽松的衣服，这衣服宽松到能把庄伶俐寄给他的礼服穿在里面。他在陆心衡的衣帽间换衣服的时候，把衣服脱下，全都放在了里面。
现在关途站在衣帽间门口，用大拇指和食指拎着这件黑漆漆的礼服，嫌弃地说：“你原本晚上打算穿这个去？”
莫繁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说：“穿，我母亲特地给我寄的。”
关途：“她还真是……”
关途没说下去，倒像是顾忌着庄伶俐是莫繁的生母，现在又是尤娜的继母，只摇了摇头。
陆心衡盯着那礼服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伸手在领口被黑色染料涂过的地方摸了摸，说：“原先不是这样的吧？”
莫繁笑了笑，说了自己做的手脚。
陆心衡也不知是夸还是怎么的，他说：“小花样挺多啊。”
语气竟有了几分亲昵，许是夜晚将近，而室内温暖。
“别穿这身了。”关途说，“麦克的成人礼也邀请了我和陆陆，你是陆陆的人，你穿这衣服，不是给他丢人吗？”
莫繁看着陆心衡，玩笑一般地问道：“陆，我给你丢人啊？”
陆心衡无奈一笑：“别听关途胡说。”
接着他认真说道：“你在婚礼上露了一脸，会注意你人都已经注意到了，有心人想查你的身份的话，也不是难事。你母亲是个聪明人，不会任你再穿这礼服。”
陆心衡的分析显然是对，庄伶俐在傍晚来临前，送来了一身新的礼服。新礼服时髦洋气，衬得莫繁年轻帅气。
对于来送礼服的人，莫繁没说什么，只笑了笑，然后收下了。
莫繁就穿了这新礼服，和陆心衡以及关途一起去了他所谓的弟弟的成人礼。
虽然是晚上，但布莱克将军家装点得灯火通明，和白天相差无几了。
宾客们一天连赶两场，脸上没看出疲累，反而好像随着夜晚的到来，体内热情的野兽都渐渐冒出了头，成人礼现场的氛围更激烈了。
管家把莫繁带到庄伶俐面前的时候，庄伶俐的脸上立即便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然后亲热地拥抱了他。
接着庄伶俐就把他介绍给了他现在的家人。
布莱克将军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温和地同他点头。尤娜外表娇小，笑容也温柔得体，显得教养极好。麦克作为今晚的主角，并不呆得住，他敷衍地和莫繁见了个面，就按捺不住地跑回了外面。
莫繁进去见庄伶俐的时候，陆心衡和关途留在了外面。关途在现场转了一圈，没见到尤娜，就无聊地和陆心衡说些废话。
“你说小莫会不会被他妈欺负吧？不会被打出来吧？”
陆心衡回了一个“你太傻了快闭嘴吧”的表情。
打是不可能被打出来的。庄伶俐不可能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做出这种事。面子对于她来说比天还大。
宾客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庄伶俐的这位儿子，却惊讶地发现他原来就是中午在克莉丝汀婚礼时和陆心衡及关途坐在一起的人。
不由地，有些人猜测起了三人的关系，也对莫繁其人好奇了起来。
关途在一堆纨绔子弟中混得不错，于是这一晚，就有不少人过来同他打听。
陆心衡就在旁边，关途和他对视一眼，见他没反对，于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莫繁和陆心衡的关系。
一开始他说的是“莫繁啊，陆的书记员。”——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这帮人想知道的话，迟早都会查出来。
后来他说多了，可能也是喝多了，就简化了说法——“莫繁啊，陆的人。”
而不管怎么说，他都仿佛亲眼见过一般说莫繁和陆心衡平时的关系有多好多亲密。
莫繁不知道，从这一晚开始，他在首都星就声名远扬了。
彼时，他正作为布莱克将军的继子、庄伶俐的儿子、尤娜的弟弟、麦克的哥哥，在接待着一个又一个来宾。
直到宾客差不多到齐，而他们走到了关途和陆心衡附近，关途对他招了招手，高声说：“小莫，你过来一下！”
旁边，陆心衡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温和，眼底映着灯火，像是揉碎了星光。
他对莫繁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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