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人间炼狱

    他那双郁金色的英眸，直勾勾地凝视自己。

    高高竖起的黑色长发，俊秀的外貌与红黑相间的袍褂，相当神采英拔的少年。

    「请把圣杯还给我。」那名少年朝她讨要圣杯。「若没有那个东西…无法拯救大家的。」他一脸很伤脑筋的苦笑。

    以少年为中心，视角所及，全是一片火海。

    田边蠕动的焦尸，漂浮在河边的浮肿尸体，断手或断脚的兵士。

    以骷髅铺成大地，腐烂的恶臭弥漫其中。

    遍地的哀号声，火焰丛生的轰然响声，农舍倒塌的崩毁声。

    嚎叫与呻|吟谱成冥府的哀歌，亡者与业火化为炼狱的景象。

    ── 岛原地狱绘卷 ──

    这正是少年的心象风景，人间炼狱的呈现。

    被困在这里的人，无疑会受到精神与体力的干涉与损伤。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宝具吗。」将黑发少女护在身后，太阳神子毫不迟疑地将黄金之枪指向对方。

    「这么快就察觉了吗？看来是相当厉害的从者呢。」少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人的存在，特别是眼前的少女魔术师。

    「你就是…那个………等等，难道那些梦境、都是──」雨音澪拿到圣杯碎片时，所作的梦并非偶然，而是必然会出现的记忆。

    那些记忆，全部都是属于这名少年的。

    「啊啊，是的。想必妳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若不是妳将那些Servant打倒，恐怕我的魂魄仍然会被持续封印在那些分裂的碎片之中吧。」

    一灵四魂──人心受到每一种魂的左右，这四魂分别为荒魂，和魂，幸魂和奇魂。这四魂统摄人心，构成的一灵即为直灵。

    荒魂司勇，和魂掌亲，幸魂主爱，奇魂统智，各司所能。简单来说，勇是使人奋进的力量，亲是使人亲和交往的力量。爱是人成长的力量，智是观察和分析事物的领悟力。

    先前澪所梦到的四个梦，都是这名少年灵魂的一部分。若不是雨音澪保有家族传承的灵媒体质，恐怕也不会接触到这么清晰的记忆。

    「芦屋道满…说的是真的？」若他所说的没错，那么这名少年才是造成这个特异点的元凶。甚至，现在这种景象，才是这个特异点真正的样貌。

    「就结论而言，那个阴阳师的确抢走了我的圣杯，但是他所作的事情可跟守护者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少年偏头思索了一会儿。「不如说，他正是想看人类到底会有什么有趣的表现──毕竟，他是个披着人皮的异类啊。对于人类的感情相当有兴趣，所以才会特地对我做这样的事情吧。」

    简单解释就是，芦屋道满跟雨生龙之介是同路人，都是天生在人类机能上有所缺陷或者回路相异的异类。

    他抢夺了元凶的圣杯，将封印的碎片分别放在不同的从者身上，却让其他守护人理史的从者与之互相残杀。对芦屋道满而言，的确是非常有趣的戏码。

    这名奇异的阴阳师，无论是哪一方，都是妨碍者。

    「说到这里还得先感谢妳呢──不过，妳也是打算拿走圣杯吧？那么，妳我不可避免的就是敌人了。」少年有些遗憾的说道，若不是他用宝具将他们困住，或许就真的拿了圣杯一走了之。

    「天草四郎时贞──你得到圣杯的愿望，是什么呢？」雨音澪望着这名岛原之乱的领导者，不禁想问这件事。

    「真怀念啊，以前也有人这样问过我。」少年回忆起当初把圣杯送给他的人。「我说过了吧？我希望能够拯救大家──只要惩罚恶人，那么善人将不再受罪。」他摊开双臂，眺望远方。

    「哦？听起来真是天真啊。你莫非是那种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圣人？」对于这种过于圣洁的理由，岩窟王忍不住还是开了口。「那么我问你吧──为何你能够如此信誓旦旦的认为，你能够分辨善恶各分一方呢？」

    「我？不，这是很大的误会。这一次，若得到圣杯的我，肯定能够让天主判决善恶之分，让我惩罚恶人。我啊，曾经在死前恨过天主为何在那时沉默，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少年闭上双目，继续娓娓道来。

    那恐怕就是血洗的肃清吧──听过诺亚方舟吗？

    创造世界万物的上帝见到地上充满败坏、强|暴和不法的邪恶行为，于是计划用洪水消灭恶人。上帝将这个计划告诉诺亚，是因为他是个善人，于是七日洪水消灭了世界所有之恶，只留下了最纯粹的善。

    「我啊──也是恶，而我也希望成为恶。因为我憎恨这个带来痛苦的世界，那么就让我成为『地狱』，惩罚此世所有之恶。」

    眼前这个天草四郎时贞，想成为灭世的洪水。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撤回前言！为我之前的失言向你道歉。」岩窟王忽地狂笑起来。「你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圣人啊！瞧瞧这是多么深绝的愤怒！多么熟悉的味道啊──你啊，是Avenger吧。不如说，只可能是这样了啊！见识过地狱之人！」

    那名少年悄然扬起淡笑。

    若是他能够领悟上帝所言，原谅那些人，或许他会真的封圣。

    但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许多人死去的样貌，他仍然历历在目。

    天草四郎时贞根本无法忘却那些人，他会背负那些人的怨恨，成为恶人的地狱。

    慈悲什么的──不需要！

    少年愤怒的郁金色英眸与基督山伯爵重迭了起来。

    「天草…我们非得一决胜负吗？」雨音澪事实上根本不想要打倒天草四郎时贞，在见识过这名少年的过往回忆，她又怎忍心破坏他的愿望？更何况，她更不可能把造成特异点原因的圣杯送给天草。

    「这幅岛原地狱绘卷，正是我的结界宝具。若是不打倒我，你们是无法离开的。」少年抽出了自己的武士|刀，那生涩的握剑姿态，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习武的武士。「当然，你们也不可能放弃圣杯，这场战斗就只能是必然。」

    沉浸在神爱世人的梦境之中，为众人开创新的时代。

    幻若Hea|ven's Feel，痛如Hell's Feel。

    为追求光明，向黑暗伸出手。

    清醒之时，已身处炼狱之中。

    ──心中摇曳的，是谁人的笑颜？

    彷徨之中，那是唯一的寄托。

    他终将忆起羁绊，忆起憎恨，忆起愤怒，忆起愿望。

    描绘着归途的梦想，毁坏时代的故事。

    他叫唤着少女的名字，只求一个未来。

    「在妳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孩子落入了人间地狱。」

    「可是，在我之后，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孩子也获救了。」

    那场初始的大火，串连起无数的恶意。

    最终仍以大火结束，奏起终焉的挽歌。

    憎恨，憎恨。

    像在你血液中的毒蛇。

    憎恨，憎恨。

    让你审判，却谴责你。

    「呵呵…是啊，既然同为复仇者的话，慈悲什么的──不需要！」漆黑的复仇鬼那深红的瞳眸霎时间转为灿烂的金芒。「我的前路为恩仇之路……」

    ── Enfer Chateau d’If ──

    虎啊 ， 　辉煌燃烧吧

    复仇者──这样的同类，我们为了充实自己的憎恨跟复仇、会心无旁鹜的向前冲。

    前进的速度比平常更加快速、更加迅速、不断的加速。

    那种随便的憎恨是不够的，那种半吊子的复仇也不够美味。

    在终于向仇人报了一箭之仇的时候！

    在应该遭到报应的对方终于得到报应的时候！

    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应该要被滋润的心，竟变得如此干涸、如此充满裂痕。

    然后终于、出现了再也无法满足的饥渴。

    无穷无尽的、没有尽头的饥渴……呢。

    那种时候，就不要有任何同情、杀了复仇者吧。

    那并不是打倒了敌人。

    而是在那人最终失速坠落前，为了那再也无法展翅飞翔在天空中的小鸟，给予对方一个解脱。

    不要有任何同情、用尽各种手段。

    ──杀了那家伙吧。

    噗咻。

    少女魔术师别过头闭上双眼，无法观看这过程。

    「无论阻止我多少次，我的手都会伸向圣杯。」

    「那就是我的梦想、我的愿望最终开花结果之物。」

    「──我是，这样相信的。」

    残酷的战斗终将落幕。

    虽然少年再次伸向圣杯的手，以失败告终。

    「啊啊，这样就好。」

    终结复仇者的复仇者，见着的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对希望的执着。

    澪根本无法去看天草四郎时贞再次被杀死的模样。

    梦境中他那双含恨望天的瞳眸，至今停留在她的脑海久久无法挥去。

    「Master，妳不看下去吗？天草四郎时贞的末路。」基督山伯爵低声说道，那声调稀有地承载平息的安宁。

    「别太过份了，Avenger。」迦尔纳出声制止，他明白澪的心情，这对于少女而言是过于残忍的事情。虽然是从者们动的手，但是身为御主的她也同罪。岩窟王要澪面对的，正是这沉重的结果。

    事实上，Avenger天草四郎时贞并非在场从者们的对手，然而雨音澪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无法看下去。

    对于少女魔术师而言，硬生生毁去别人的愿望，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并不认为他的愿望是错误的，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恨意从何而来。

    但是，她只能对他划下鲜血的结末。

    无论是愿望还是欲望，在世界残存下来这个大前提之前，都只能放在一旁。

    天草四郎时贞，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救赎。

    漆黑的天空与血色的大地开始崩落。

    在天草死了之后，这结界型的宝具也开始消失，罗曼医生提醒所有人要赶紧进行灵子转移。

    「我们……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雨音澪拢紧黛眉，扪心自问。

    在一旁的藤丸立香，转首瞄了澪一眼。

    灵子转移回去加勒底的途中，那空白思绪让立香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Master。圣杯……不，圣杯带来的力量，正是我的夙愿。」

    天草说过了同样的话。

    无论几次，只要看到圣杯，他就会不由自主的伸手过去。

    「无论几次，我都会制止你的。」藤丸立香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果妳会一直这样信任我──那么我发誓，我也将一直封住我的愿望。」天草垂眉轻叹。「……这些暂且搁在一边，还是希望妳能惩罚我一下。如果不这样，我实在无法心安。」

    「你这人难不成是斗M不成？」接着她看到对方露出苦笑。「那不然……清扫房间……之类的……？」

    「谢谢妳，Master。」

    「那么，就让我天草四郎时贞，来鼓起干劲清扫房间吧！」

    记忆中的少年，展露了那个年纪该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