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家

小说:跃舞人生II 作者:云若秋汐
    林家的厨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炉子上的高压锅滋滋地冒着热气,牛肉的香味溢满整个厨房。林晓希端着菜刀在操作台边哆哆哆地剁着,好久,才端着菜板到奶奶跟前,“您看这样行吗?”

    “行,太行了。“ 老太太正热火朝天地做着手擀面,看见孙子的”杰作“一点不含糊地表扬。”行了,我这儿没活儿了。你快出去吧。厨房油烟大,去帮你爸把屋收拾收拾。 “

    老太太是个能干的人,儿子在疗养院的这一年多,她两周都来打扫。不过她只管立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品味,儿子这一趟又带了不少画回来,他愿意怎么摆,怎么摆。

    林晓希从厨房出来,没有直接去爸爸的房间,反而是顺着墙边把每一间房间逛了一圈。客厅,画室,阳台,自己的卧室,他一一走过去,内心充斥着的不真实感,越发强烈。

    他在自己的小床上坐下,一米二宽的小床,已经没有了床具。床头的墙壁上贴着皮杰猪和跳跳虎,映着蓝色的壁纸,童趣自然。他记得这都是妈妈亲自布置上去的。还有自带书架的小写字桌,坐在配套的椅子上,自己的一双腿已经有些无处安放。桌上和书架同样干干净净,除了一盏退了色的小护眼灯。

    林晓希转头打量了一圈,这是爸妈给他精心布置的小天地,可他在这房间的记忆,少得可怜。幼年时的种种,到现在多半已经模糊;后来去了舞校,就只寒暑假才能回来;再后来妈妈走了…他便住在奶奶家,即便偶尔回来看看,他多半也只待一个晚上。直到有一天个子越窜越高,这张儿童床再容不下自己,他就抱着床铺去画室睡。画室的墙上地上放满了画。寂静的夜里,他一张张看过去,就能把脑子填的满满的,什么都不想,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磊磊?” 老旧的折页缺油,门推开的大了,就吱呀作响。林暮青一进来,就看见儿子出这神,满眼伤感。

    “诶爸。” 林晓希听惯了大家直呼名字,这个小名,反而是每次听都要愣一下。

    林暮青站在原地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看过去,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房间的每一处细节,都是晓希出生前的几个月他和妻子一点点设计,一点点装扮出来的;陌生的是,这么多年,他每天混沌在这栋房子中,这一扇门,却从没有推开过。

    “晓希……” 他改了口。看到每次儿子下意识的反应,他知道孩子已经不喜欢那个乳名。“爸爸我……” 他太想给儿子道歉,又终究觉得一句话太单薄。

    他不知道儿子有没有恨过他,如果有,他心中也许会更好过些。云棠走了,他难过的不能自已,儿子呢,只会更甚。一个孩子没了妈妈,那样的难过难道比不过他吗?可是他都强迫自己忽略了。

    他清楚记得那一天,云棠被医护人员推走,他拉过扑在床上快哭断气的儿子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磊磊不哭,妈妈是去很远地方了,他在那儿等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不是!那不是!儿子大喊着,我知道,妈妈是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他与云棠从前从未对儿子避讳过“死”的问题。儿子的童话书上写到美丽的夜莺死去了,他会问什么是“死”?他们会认真的解释。一个人死去了,就是生命结束了,他再不能和你说话,陪你玩耍,你也再不能见到他。也许有另一个世界,也许没有,有的话,大家终究会在另一个世界遇见,只是要耐心等一等。

    然而现在,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后悔,后悔自己不曾用一个“远方”一个“天堂”盖过那个残酷的字眼。

    接下来的那几天,他强打着精神操办好了云棠的身后事。夜晚,他终于回到空荡的房间,儿子靠在他的膝头,漆黑的眼睛湿润着,爸爸,我想妈妈。

    那一刹,他听到自己心中的那根弦断了。眼前的眉眼,太像云棠了。那被自己强行压下的情绪瞬间喷涌开来。他不受控地一把推开儿子,遮住自己的双眼。不…他不能再看见云棠。你走开!走!

    他大喊。

    慕青你疯了!你吓着孩子!母亲搂着孙子大声责骂他,然而他听不见,他不在乎,他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带他走…带他走…

    一个刚刚没了母亲的孩子,也同时没有了父亲。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是在愧疚和思念的交织下度过,然而他不敢面对儿子。起初不敢,是不愿见到那双和云棠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可以醉,可以梦,梦里鸟语花香,一切如初。晓希那张与他母亲太像的脸,只会像针刺般提醒他残酷的现实,他无力承担那铺天盖地的痛楚。

    到后来,他是不敢面对云棠,不敢再面对没有光亮徒有愧疚的人生。每次儿子回家,只要一对上那双眸子就仿佛看到云棠怨念又审视的目光……安慰他的亲朋总是说,你该振作,不然云棠在天有灵,该多心疼你。可他知道,云棠如果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怨他、恨他,恨他这么多年,没尽过一丝父亲的责任,让儿子“没爹没娘”,吃了那么多苦长大。

    这一年再疗养院的日子,这份愧疚更甚。所以他打听到儿子的老师,约他见面,一寸一寸地了解这些年错过的种种。儿子吃了多少苦,才跌跌撞撞的长大,他每听一个字,心里的刺痛就深一分。可他没有酒了,他也不能麻痹。再怎么心痛都是应当的,都不及他这个混蛋父亲该受的万分之一,也不及儿子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承受的煎熬。

    上次在疗养院匆匆见面,是儿子的老师萧泽说这孩子最近情绪不好,请他开导开导。父子久未蒙面,尚都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自己也只顾着开解他的心事。心中其实却是有太多想说……

    “你恨过我吗?” 此时房间只有二人,林暮青望着儿子的眼睛,轻轻地问。晓希显然一怔。

    “恨也是应该。” 林暮青笑笑挪开目光,其实并不期待回答。“对不起…这些年爸爸对——”

    “别,别说!” 晓希突然出声打断,声音中已带着不经意的颤抖,“求您别提…” 他喉头不自觉滑动着,错过目光,勉力扯出个笑容。却只觉得眼眶发热,气息说不出的翻涌。

    他不需要爸爸道歉,也不愿,挑起往事。

    儿子的眉眼都遮在碎发的阴影下,父子间的沉默只让晓希起伏的胸口更明显。林暮青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他坐在床边,想摸摸儿子的头,却终究不敢伸出那只手

    “我不恨您。” 良久,晓希才又开口。“妈妈走了,您的伤心,与我们是一样的,只会更多。我不愿您伤心,所以您怎样做,我都理解。“

    林暮青一怔,心中震动。晓希又接着说,“要说委屈,多少是有的。我说没有,您也不信。” 他终于抬起头望向父亲,扯出个自嘲的笑。“我只希望您开心。您和奶奶开心、健康,我就开心,天上的妈妈,也开心。”

    晓希笑着说完这一句,却没意识到眼泪已经铺了满脸。林暮青起身把孩子搂在怀中,不禁心痛的闭上眼,泪如雨下。自己身前的衣服迅速湿成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怀中的身形却愈演愈烈的颤抖起来。

    “爸………”

    儿子哭的那样安静,只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个字,在哭腔下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音。林暮青自己也止不住眼泪,只能将儿子越搂越紧。

    林晓希从未这样止不住地哭过。一片黑暗中,只觉得胸腔中有说不完的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混着眼泪奔涌而出。

    他太难过了。

    那些过往,一帧帧的在眼前闪过,将他的心揉捏的不成样子。

    谁能想象,一个小小的孩子,刚没了母亲,就眼睁睁的被父亲一把推开。那时候的他,震惊,害怕。可是他爱妈妈,也爱爸爸,他不愿爸爸伤心,也不愿爱爸爸的妈妈伤心。被奶奶拉着离开熟悉的大房子,他一边哭着一边兀自回望门里的爸爸,爸爸不是讨厌他,是太伤心了。如果爸爸看到他就伤心,那他就躲远一点,爸爸就会开心一点。

    小孩子的想法,总那么善良简单,可他忘了自己的难过。

    长大、懂事,他读懂了父亲看到自己那一瞬时痛苦的眼神,只能他闪烁着目光躲开。可那是他的爸爸啊,他想回来看看他。于是只敢偷偷回来待一晚。他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忍不住在爸爸酒醉的沙发旁放上一杯蜂蜜水,在清晨的厨房温上一顿早餐,或者是…把自己的奖状,悄悄贴在画室属于自己的那一小片墙上。也许爸爸会高兴、也许他会看见吧。

    这样一年、五年、七年,时间终究得以让他把成长的痛苦越埋越深。不提起,不记起,不顾影自怜。可疗养院的那一面起,尘封的泥土似乎渐渐震动,露出道道裂缝,他惶然地贴紧封条加固城防,不愿触动那些过往。

    好在,他很忙、很累,很疼,无暇顾及那些蠢蠢欲动的情绪。然而今天,当爸爸说着你恨我吗而他说着委屈的时候,那些久远的封印终于猛然发作,在他心底炸出个空荡荡的窟窿……

    他终于放低心防与挣扎,揪紧了手下的衣襟,将委屈与难过尽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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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舞团的排练厅里,孔爵和萧泽正在排练一个新加的托举动作。

    ”来,一、二!“ 身前的萧泽一个后翻伏在肩头,孔爵臂膀用力,挺身将他托了起来。

    “好……” 正想说这个稳了,孔爵却耳尖听到萧泽似是闷哼了一声,连忙叫人,“不行不行,先下来。”

    张凡和何家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连忙上前将人扶了下来。“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 萧泽微微揉了揉小腹,“就硌了一下,来吧再试试。”

    孔爵点点头,陪着他又找了找位置,没两次这动作也就练成了。

    张凡在一旁看在眼里,不住地感叹,她怕是把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一回了。她是何德何能能搬得孔爵和萧泽两位大神来跳她的舞剧啊。他们的实力纵然早就毋庸置疑,可真正合作起来,才觉得说不出的幸运。她和家齐的想法,只要说出来两个人都能立刻领会到。甚至有些一时卡住拿不准的的地方,反而是他们给了自己引导。而且两位学长明明也是第一次合作,却难得的默契。这不是,原定一周排完的计划,他们才几天就超了进度。

    舞剧开排前,她本来还不厚道地担心过孔学长的状态。毕竟他平日里喜欢玩笑,总说自己老了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又加上一年多没上台,还真让人有些叫不准。可这几天排下来她才觉得自己是想窄了,那么多年的首席怎么能是白跳的。

    “上午咱就到这儿吧,你俩歇歇。” 最后一段俩人又合了几遍,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张凡拿了水过去,让二人好好歇歇。

    “再往下就是有陶乐钦的部分了,咱们也改了些地方,不然看他下午有时间的话,叫他过来排排?”

    萧泽点点头,“我们都可以。大学那边夏令营周五下午应该是放假的,看看他时间怎么样。“ 因为晓希的关系,大一新生夏令营的课表萧泽都了解的很清楚。

    “那行,我问问。” 何家齐给陶乐钦发了个微信。“看他等会儿怎么说,咱们先出去吃点东西!”

    “那说好了,下午我可不排那个托举了,除非萧泽不吃饭。” 孔爵抹了把汗换下舞鞋,随口调笑着。

    萧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练我也不练了。你那肩膀那么硬,我中午吃什么也得给我顶出来。”

    “嚯,那场面可精彩了……”

    几个人笑着走出舞团大楼,引得团里的小姑娘纷纷侧目。毕竟自打“孔大神”的照片贴到墙上那天起,这可是他第一周来排练。

    一行人走到舞团对面的一家西安小馆,孔爵伸手去拉门,正碰上里面有人出来。他侧过身让了一下,不想抬头一撞上眼神,竟然是陶乐钦。

    “孔……” 陶乐钦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孔爵,不禁愣了一下,一个字吐到嘴边,另一个都没来得及跟上。孔爵没说什么,只冲他点点头当做打招呼。陶乐钦顺着他眼光往前看,才发现萧泽和两个编导都在。

    “陶乐钦?刚给你发了微信呢,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去啊。” 张凡热情地打招呼。

    陶乐钦晃了晃手里的小运动包,“练功去。手机没电了,我就没带出来。”

    “啊,那正好。我们排到你那一段多了不少想法,想问你下午有没有时间一起练练看。”

    陶乐钦心里一紧,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原来说的是周一开始,他本想趁着这个周末再练练。可是,他紧了紧手中的背包带,这才说了要去练功……

    萧泽大概看出他的犹豫,“别有压力,就是先大致捋下动作。你跟孔爵不少双人舞,总得找找感觉。”

    陶乐钦点点头,萧泽都开口了,他不得不答应。只得跟他们约了时间,就先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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