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重逢II

小说:跃舞人生II 作者:云若秋汐
    晕晕沉沉中,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背着,靠在个宽宽的肩背上。其实并不怎么舒服,有些颠簸,还有些硌。凉风顺着领口,一阵阵吹进衣服,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可鬼使神差地,他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仿佛这么一直靠着睡下去,那人颈间熟悉的香味就让他格外的安心。从前他总以为,那是古龙水的味道,后来无意中谈起才知道,原来是老师惯用的须泡。

    老、师……?一提起那两个字,好像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下子溜了过去,抓也抓不住。然后一帧帧破碎的画面突然毫无防备地冲到眼前来——教学楼……食堂……林荫小路……他好像躲到了大树的后面……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既害怕、又期待。然后他好像看到了……山田老师。

    一时间,好像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记得在校园里看到了老师,记得自己慌慌张张地躲避着,生气地将他推开,却又哭着将他拦住……

    陡然从梦中惊醒,陶乐钦突然想从那人背上跳下来,想看看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老师,是不是陆海言!可身体却突然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他想睁开眼睛,想醒过来,身体却无比的沉……好像被人牢牢定住,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使不出。心里越急,就好像越是失控,陶乐钦一遍遍的尝试着,却愈发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在躯壳里的灵魂,被黑暗和说不出的慌乱牢牢罩住,无论怎样用力,就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他从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感受。他好像听得见、也“看”得见,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却就是、动不了。哪怕使出再大的力气,都仿佛是用错了地方,又或者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化解去,最后徒劳挣扎的,只是脑海中意识。

    陶乐钦几乎被逼到崩溃边缘,只觉得梦里满是自己大声的吼叫和疯狂的挣扎。

    然而一瞬间……所有的束缚却都消失不见了。陶乐钦猛地睁开眼睛,脑海中震耳欲聋的尖叫霎时归于平静。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白的墙面。

    陶乐钦僵硬地咽了下口水,胸口依旧泛着短促的起伏。余光里,仿佛看到个高大的身影,他缓缓侧过头,只见孔爵正站在床边,一手按着他手臂,一手扶着从架子上悬下来的输液管。

    孔爵……

    陶乐钦哑着嗓子轻轻念了一声,心蓦地沉了下去。他许久许久不曾这样深深的失望过了。原来,没有老师,没有宽厚的肩膀,一切一切的久别重逢,都只是他荒唐的一梦。是他糊里糊涂地,把孔爵当成了老师。他很想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再睁开眼睛时,能看见站在床侧的人是老师。可又怕一旦闭上眼睛,就又会陷入那可怕的梦魇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醒了就别乱动了,回血了还要麻烦。”  孔爵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陶乐钦下意识地瞟了眼自己粘着管子手背,慢慢撑着坐了起来。本来有一瞬,他还担心认错人的自己跟孔爵说了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重要了,反正他也看不惯自己,反正……自己也不在乎他怎么想。

    因为一边手臂不好使力,陶乐钦撑的摇摇晃晃。孔爵却好像没看见,只自顾自地坐回凳子上,翘起二郎腿,掏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等着陶乐钦磨磨蹭蹭地总算靠着枕头坐稳了,他才没好气地朝一边挑了挑下巴,“床头有水,自己拿。”  低血糖、电解质流失、外加休息不足,这种摆明了是自己作出来的病状让原本就对陶乐钦毫无好感的孔爵更加不待见起来。

    陶乐钦扭过头,果然看见床头柜上立着一瓶矿泉水,盖子已经被拧开,虚虚地扣在上面。陶乐钦微微一愣,将水瓶拿在手里,过了半晌,才朝着兀自认真看着手机的孔爵动了动嘴唇,“谢谢”。

    孔爵撩起眼皮看他。大概是因为病着,身上不见了平日里的那股傲气。这会儿捧着水瓶恹恹地出神,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如果以后排练的时候也是这个状态,那这个舞剧,你趁早别接。”

    突如其来的一句甩到面前,半晌,陶乐钦才茫然地抬起头,一时没辨出话里的意思。而眼前的孔爵,还是懒懒地靠着椅背翘着腿,好像全副精神都在手机上,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说。陶乐钦盯了片刻,便默默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床尾光秃秃的桌板,一言不发地发着呆。

    手机上播放着萧泽发过来的几个为舞剧编排的小片段,孔爵看完一个,退回目录的功夫,才陡然发觉耳边安静的反常。照着陶乐钦的性子,方才自己那话说出去,他怎么着也该扔回两句跟自己较劲才对。怎么转性了?

    孔爵抬眼,看见陶乐钦的样子不禁微微一怔 — 失魂落魄,大概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了。原本总是带着锐气的双眼失了焦距,像挂了层霜,神色看上去既麻木又失落,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的……哀戚。

    孔爵从没在陶乐钦脸上见过这个表情,仅有的几次交道下来,没有一次不把他气得脑仁发胀的。可是回想到他之前梦话里喊的名字,和醒来时第一眼的失望,孔爵大概猜到了些他的误会。

    “小叔——你老师,出去补诊费了。” 自己本来要替小叔叔去的,可他非说还有别的事情,这一去,半个小时还没回来。

    “老师?!” 还没等他说完,陶乐钦已经喊出声来。孔爵回过头,正见小叔叔拎着个塑料袋子进来。  “记得原来医院西门出去有个凤鸣粥铺的,阿乐一直空腹,喝点粥养胃。”

    这话是对着孔爵说的,可说到最后一句,陆海言已然看向了病床上的陶乐钦。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练功服,瘦削的肩膀,苍白的面色,和那双怔怔望着的眼睛,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怜惜。

    那样殷殷的眼神,那样呼之欲出的情绪,孔爵顺着小叔叔的眼神望过去,看在眼里,心头陡然震动。有那么一秒……他仿佛懂得他的心情,仿佛心疼他到底还是孩子,什么,都能被原谅。

    “咳,” 他突然站起身,整了整情绪,“我先走了,思思还在练功房等。”

    陆海言点点头答应,将他送到门口,孔爵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塞给了他。还不等拒绝,孔爵就朝屋里偏了偏头,“这个样子,还背回去啊?”  陆海言不禁轻声一笑,将钥匙揣到兜里。

    陶乐钦的目光黏在了陆海言身上——他盯盯地看着老师从门外回来,忙前忙后,把小桌板用消毒纸巾擦过,把粥碗和纸巾摊开,连着桌板一起推到自己面前…… 老师离自己那么近,那么真实,好像又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气味。

    “别掐了,是真的。”

    一把塑料勺子突然递到眼前,陶乐钦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从被子下抽出手接过来,拇指上,自己抠出来的痕迹格外殷红。“先吃点东西”,陆海言看在眼里,只安抚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鲜香的花胶鱼片粥,一勺勺喂进嘴里,却食不知味。陶乐钦埋着头,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瞄身前的人。他不敢光明正大的瞅,只怕四目一交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七年太久了,久到这么多年因为想了太多,念了太多,骤然见面,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您……一直都在首都吗?” 勺子在粥碗里打着圈,陶乐钦咬着嘴唇,问出了第一句。

    “不,前几天才从蒙特利尔回来。” 陆海言微微笑着,“听孔爵说你考到了舞院来,所以来看看你。哦,对,孔爵是我的侄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其实也是见了面才知道,你口中的老师就是我。”

    孔爵、老师……陶乐钦愣了片刻,不禁也略带自嘲的牵起嘴角。从前总觉得世界这样大,大到一个人离开,就好像水滴流入大海;可有时,世界偏偏又那么小,冥冥中,有些人,有些事,好像都出现的有理由。“您在蒙特利尔见到约定的人了吗?”

    “见到了。”

    “是——师母吗?” 脱口就问了出来,陶乐钦有些不好意思地挑了挑眉。

    一个细微的表情,恍如又看见了当年小田切家别院里的那个孩子,陆海言脸上的笑意也明朗了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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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面上摊放着厚厚练习册,展开的页面上,是一整片的空白。钟彦承坐在桌前,盯着看了片刻,不禁苦恼地用额头磕着练习册。哎……怎么就没发现呢?

    伴着一声轻微的门响,二楼走廊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彦承连忙踮着脚蹭到门边,将耳朵死死贴到了门上。

    “让老师费心了……”

    “您放心……是……我会监督他……”

    “……都是为了孩子……”

    “是……我明白……”

    脚步声渐行渐远,彦承知道他们已经下了楼,便蹑手蹑脚跑到二层楼梯口,趴在栏杆上偷偷地向楼下望去。

    “这是今年朋友帮忙收上来的新茶,您也尝尝。” 送到大门口,钟彦霖将手里的小袋子递给前来补习的物理老师。老师自然是一番推辞,连说着上次送的还没喝完。“白茶好喝新的,您换着喝……”

    几番来去,老师还是收下了袋子。钟彦霖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老师的车子出了前院才回身进屋来。不轻不重“砰”的一声,显得整个房子突然安静的过分。彦承趴在楼梯口,一半愧疚一半害怕,突然觉得哥哥好像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儿瞟了一眼,当下不禁心头一紧,吓得头皮发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重回房间,将房门死死关在身后。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彦承靠在房门上一遍遍地念叨着,却分明听见从楼梯上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彦承不禁掩耳盗铃地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是幻听。

    “是我。” 规律的三下敲门声,震的彦承一机灵。 “哎~~!” 颤着声答应了,深吸了一口气,心却反而定了几分:大概是“死”到临头,反而释然了吧。  唉……彦承苦着脸,打开门,看见门前高大的身影,不禁低下头,乖巧地叫了一声哥。

    弟弟这副“霜打的茄子”样,倒让彦霖看的一笑。他收起笑脸,轻声清了清嗓,“堵在这儿是不让我进来了?”

    “啊没有没有”,彦承连忙退开将哥哥让了进来,又跟在身后把乱扔的衣物拾掇了两件起来。彦霖只当没看见他忙活,转身在沙发坐了,“物理作业拿过来看看。”

    只这一句,倒真像是个闪电彻底把彦承劈死心了,他本来还心存希冀地以为,也许老师和哥哥只是循例谈谈自己的学习呢?

    一本练习册而已,拿到手里却是沉甸甸的。翻到最新折角的那几页,几乎都是白花花的空白,一页半的选择题做完了,大题只做了一道。彦霖饶有兴趣的去看那道大题,只有一个“解”字写的工工整整,第一行开始歪七扭八,第二行,简直已经是鬼画符了。脑补着弟弟打着瞌睡写作业的样子,彦霖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牵起嘴角。

    彦承从旁站着,从把练习册递给哥哥开始就一直惴惴不安,这会儿看着哥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的样子更是心里没底。

    作业本啪的一声被合上,彦承又是一机灵。彦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眼前的弟弟,“第几次了,自己说。”

    犯过的错误就不要再犯,萧叔萧婶也好,哥哥也好,这一条要求都是一样的,比事不过三更严格。可……这的确已经是第三次没写完家教老师留的作业了。“因为你的情况特殊,老师们不会拿题海战术来教你。留给你的作业都是压缩到不能再压缩,那最后剩下的,就一定是非做不可的。” 彦承垂着头,脑海里回响起前两次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两次,自己主动交出了周末的休息时间,又多做了两倍的习题,哥哥说过,再有下次,就打了。

    犯错该挨的打,他不怕,也不妄想逃避。可现在,他怕挨打——

    “第三次了……” 彦承用牙齿摩挲着嘴唇,终于狠狠心把话说了出来,“但能这次能不能不打。因为……练舞的任务真的很重,挨了打……耽误练舞也耽误学习。” 话说了一半,彦承的脸已经全红了,他头越垂越低,不敢看哥哥的眼神,“这次能不能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多补上三套题,等考学完了,您再打回来。”

    “打你是为了督促你学习,你都考完了,我还打你干嘛?”

    彦承被反问的一愣,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着弟弟窘迫可怜的样子,彦霖不禁笑着叹了口气,不再难为他。当哥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定是累极了才写作业写到睡过去。彦霖站起身,拎着练习册照着他屁股来了一下,跟着扔到了他怀里。“这次照你说的办,别再有下次了啊?”

    哥哥的手指在自己肩窝点了点,彦承抿着嘴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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