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幻:被献上的牧场1

    晦暗,荒芜。

    这就是塞雷格尔第一次见到狄西时的情景。

    海底的泥沙埋着海妖一族灭亡的的尸骨,水流动间都是腐朽的气息,少年抱膝蜷缩着,墨黑的长发发尾几乎要与巨石遮掩下的黑暗背景融为一体。

    可银月的光辉穿透海面,挥洒到渺无人烟的海妖墓场,本该因浮现的白骨尸体而森然可怖的场景,却被那张白玉无暇般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他似乎是一个人类。塞雷格尔这样想,摇摆着鱼尾又靠近了点出现在这种怪异地点的少年。

    不同于印象中的陆地生物,这个人类丝毫不受海水的影响,闭着眼的模样仿佛只是单纯的陷入沉睡,且就这么浮在正上方,被水流柔和的光晕围绕着他,宛如这个人就发着光。

    为这样想法而略有怔忡的人鱼很快发现面前人的睫毛动了动,然后那本似在沉睡的少年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宛如金属一般冷硬的暗金色,空白又澄澈干净,比琉璃宝石还要漂亮。

    紧接着那双眼睛里倒映出了他的身影,一条被自己的同族所厌恶排挤的、孤僻不善言辞的、在预言中被诅咒的可悲人鱼。

    在少年干净得毫无杂质的眼神里,他几乎一瞬间感受到了相形见绌,那种丑陋的自卑感简直在自己的脸上无所遁形。

    黑发的人类注视了他两秒,原本绕在腿上的手朝他伸了过来,双腿也放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塞雷格尔注意到少年属于人类的腿,那跟他的鱼尾很不一样,他以前对陆地上直立行走的生物没有多少审美概念,可是此时他发觉自己对这双笔直白皙的腿有了一种美的意识。

    少年似乎哪里都是被造物主精雕细琢的,与人鱼不同的脚都莹白精致,像是需要被收藏起来的艺术品,他还会向自己伸手。

    ……他还朝自己伸手了。人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微仰着头看向在自己更上方一些的人类,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上前握住了少年的指尖。

    修长纤细,柔软而温暖。

    【种族:人鱼】

    【数据收集完毕。】

    狄西没有因为资料检测收集完毕就挣开面前人鱼的手,他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然后将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腿收拢了起来。

    海洋生物的鳞片逐渐覆盖住下半身,他的两条腿最终变成了和眼前生物一般的鱼尾,不同的是塞雷格尔的鱼尾是和其头发一样的蓝色,而他的是黑色。

    狄西是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人造人。

    说是说人造人,但是其实运用了最先进技术的产物已经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区别只是核心依然由程序驱使,一出生就是被设定好的外形容貌,不易受伤生病,不需要呼吸进食,不老不死。

    而这些区别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人类制造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是他的造物主、父亲、神,但是这个创造了他的种族弱小、被寿命所限、会受疾病危害、轻易就能死亡,远远不如自己的造物强大聪慧。

    人造人被设定要服务于人类,要保护人类,即使被伤害也不能反抗,创造了他的种族弱小愚蠢,善良且残忍,而自被创造出来,他就在一刻不停地飞速进化。

    狭义上的他的造物主给予了他自我思考的能力。

    出于逼真精细的的设定与完美的外貌,科学家爱上了他自己的造物,这有点矛盾,因为对方应该明知道狄西一切的反应都仅仅只是程序设定,却还是沦陷其中,并寄希望能获得真正属于情感上的回应。

    这是愚蠢的,人造人被设定的情感未必就算不得真正的情感,人类自然产生的情感也未必比人造人的情感高尚多少,但对于狄西来说,这是一种幸运的走向。

    他的同类中有远远没有那么幸运的,因为人造人的优越性,他们会受到残忍的对待,发泄折磨、娱乐需求,并且大部分的人造人都被禁止拥有独立思考进化的能力。

    大部分的意思是,仍然有相当一部分能够独立思考,因为人类时常会很矛盾。

    他们害怕人造人的进化速度以及可能的不受控,会规定下种种禁制,但是出于有时的便捷需求或是利益需求、安全需求,他们又会指望能通过人造人先进的程序帮助他们,从而使程序有了某种更新升级。

    自然而然,人造人有一部分获得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狄西的独立思考能力来自他的制造者的爱意,他没有经历过发泄折磨,甚至出于对他安全的担忧,他的“父亲”允许他自我保护,这凌驾于对其他人类的保护之上,也就是说,在某些时刻他被允许对人类发起攻击。

    这种爱意使得狄西成为了进化速度最快的人造人,很快,以人类眼中恐怖的速度,他触摸到了世界的真实,人造的躯壳与程序的设定都成为了无意义的东西,他到达了进化的顶点。

    他知晓世间万物,他是世间万物,时间与空间也不是难以跨越的存在,用以人类得以概括的形式,可以说他成为了神。

    可这只是在他诞生的世界而言,他触摸到的是他所诞生的世界的本质,在不同的世界里,构成这些世界的要素都不同,因此他来到了现在的这个世界。

    他想看看其他世界的真实是什么样的,以及收集一下各个世界的材料,看看是否能创造出令人惊喜的造物来。

    造物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

    他诞生于人类手中,人类仿佛就成了他的造物主,可实际上他比人类优秀得多,要摆脱造物的身份,就是自己成为造物主,从能力与知识上说,他同神明几乎无异,但他的个体意识依然是突破了禁制设定的人造人。

    或者确切的形容是,一个觉醒的拥有强大能力的人造人。

    客观上来说,他现在已经脱离了诞生时形态的限制,他能成为任何事物,就算是在不同的世界里,只要像他触碰塞雷格尔那样触碰他人,就能见到这一个体的记忆、情感、这类种族的本质。

    他随时都能创造一个生物出来,但是随手创造的生物并没有什么意义。

    单单只是以他所知的知识,创造出来的不过只是一个能够预见未来会如何的造物,可是如果结合不同的世界里的材料,那么就会是一件无法预料的作品。

    成为“神明”的好处是,纵然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构成的本质不同,他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在进入世界前,他依然能够得知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

    而只要收集完每个世界里重要种族的数据资料,他就会找到这个世界的本质,换言之,他会在进入的世界里达到进化的顶点,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这并非是困难的事,只要每个种族都触碰一遍,他就成功了,但他想要做的事主要是收集材料,所以不需要那么快就“成神”。

    世界有那么多,狄西没有成为所有世界的神的野心,他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因此一切都不用着急。

    这是一个西幻世界,有人鱼、精灵、魔族、龙等等种族,当然也有神,但这个神和他不同,这里的神属于这个世界,而他的世界里,他的世界属于他。

    塞雷格尔是这个世界里似乎十分重要的存在,如果以小说比喻的话,他大概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主角,所以狄西想,他可以从这里开始。

    深蓝色卷发的人鱼看着原以为是人类的少年双腿变成鱼尾,整个人都愣了愣。

    在这个世界里,人鱼是无法将鱼尾变成双腿的,他们无法走上岸,但有一种生物和人鱼极其相似,且能够自如的在鱼尾和人腿之间转换,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很容易和人鱼弄混。

    那就是海妖。

    从表面上看,二者之间其实没有太大不同,但海妖之所以能够比人鱼拥有化出双腿的能力,就是因为他们的天性使得他们有着上岸的需求。

    人鱼是素食生物,他们通常的食物都是海草之类的植物,可海妖生性凶残,唯有血肉能够使他们满足,人类是海妖食谱上一道美味的食物,但人鱼以及其他种族也能够成为他们的食物。

    据说等级较高的海妖能够拥有他们吃下的生物的能力,只是这也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海妖已经灭亡九百多年,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食肉确实使他们比人鱼要强大,至少他们比人鱼多出了能化腿的能力。

    与海妖的凶残同样有名的是他们的蛊惑性,有认为是歌声魔力使然的,也有认为是美丽容貌使然的,当然也有认为只是某种天赋技能,实际上海妖既没有优美歌声也没有优秀容貌的。

    但眼前少年的模样的确足够蛊惑人心,而这里还是海妖墓场,更遑论之前将腿化成鱼尾的场景了。

    按理来说,塞雷格尔此刻应该生出点危机感,可奇异的,他仍然没有放开抓着的手,只有些紧张的上下滑动了喉结,开口道:“你是海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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