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教皇第一次直视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孩。
他有着一头栗色的短发,浅灰色的眼瞳没有焦距地定在虚空,却拥有着这个年纪孩子没有的沉稳淡定。他的五官长得相当秀气,但就算没有安道尔这个案例在先,一般也不会有人说他长得娘炮——因为他干净的气质过于强烈,让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性别。
他记得当初卡索的汇报,说差点把他误认为圣子。
那时他还不以为意,只当是纳尔多一根筋的脑袋又短路了一下;现在他倒是有点能理解他们了——的确,比起现在那个从里到外都像暗黑生物的家伙,面前这位少年绝对更符合人们心目中的圣子形象。
当然,比起外在的形象,可能这孩子与光系的契合度也不低,所以在光明神殿中,他才会与周遭融合得那么自然。
要是他不是个瞎子,说不定倒是可以留下来用。
教皇收回了思绪,终于开口:“你有话对我说?”
在刚才的一片沉默氛围中,艾伦差点就忍不住表面的平静了,幸好教皇终于说话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颔首,矜持道:“是的。关于魔魇。”
在前往光明神殿的路上,艾伦曾经向纳尔多打听过魔魇的事。
虽然艾伦第一次见到魔魇是半年前刚进入罗罗迪亚的森林不久,但事实上,魔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频繁地出现在威斯帝国了。只是为了防止引起民众恐慌,才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过。
所以安道尔在威斯帝国的实验室,也已经成立了多年。
魔魇这种暗黑系生物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喜欢鸠占鹊巢,寄生在有实体的生灵上。一旦生灵处于惊慌、痛苦、彷徨、迷茫、愤怒等负面情绪,陷入贪嗔痴中无法自拔之时,就是它们下手附身的最好时机。
被魔魇附身后有一个潜伏期,那段时间,被附身之人依旧拥有自主意识,但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魔魇影响,人性渐渐被吞噬殆尽,魔性占据主导,变得越来越残暴,直到最后彻底被魔魇控制。
而人们是很难判断出一个人是否被魔魇附身了的。
其实自古就有魔魇的存在,而光明神殿的牧师是有能力驱逐那些处于潜伏期的魔魇的,因此虽然魔魇这种东西很麻烦,但造成的威胁和破坏性并没有那么大。
但在过去,魔魇出现的频率并没有像如今那么频繁和集中。而且比较可怕的是,如今的魔魇似乎变得更加棘手了。它们仿佛生了灵智,有了统一的指挥者,似乎变得更加聪明而可怕了!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潜伏期比过去缩短了近一半!
甚至有了团体作战的目的性!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为了调查这个,善(xián)于(de)研(dàn)究(téng)、的机(hòu)动(qín)队队长安道尔就被神殿任命为直接负责人,并拨款给安道尔令其在威斯帝京建立了研究室。
而到底是谁在背后指挥魔魇?!其目的又是什么?!
这不是艾伦可以考虑的事,毕竟她从小在远离帝京的约克郡贝颂城的一个小镇长大,刚到帝京没多久就被抓到了罗罗迪亚山脉,再然后就来到了光明神殿。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仅来自于平时接触的狭小生活圈,以及课堂和书本,眼界只有这么点,所以她想不到什么深度的东西。但她却必须要用她所知不多的信息,让她摆脱现在这种被动不利的局面!
虽是习惯性会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如西里斯所说,显得那么逆来顺受,但当这种局面威胁到她身边的人的时候,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是一个很脆弱的人,胆小,懦弱,无能;她只有一直被家人需要、被朋友依靠,才能正常地面对生活。她无法想象她不被需要的日子!
但同时,她也是一个可以为了家人和朋友变得无比强大的人!所以为了唯一的弟弟凯尔,为了和她签订了共生契约的西里斯,为了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阿星,她会变得顽强无比!
刚刚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的时候,她作为一个婴儿,不哭不闹,生无可恋……要不是深爱着她的妈妈莱斯特夫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掏心掏肺对她,一步步引导她,以及弟弟凯尔的依赖,才终于让她渐渐接受这个世界。
所以现在,她必须要挺直脊背,重新站起来,回到凯尔身边,与他一起寻找到他们的父亲——雇佣兵莱斯特先生!
所以,她不能继续这样任人宰割下去了!
此刻,仅管因为严肃可怕的气氛而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但她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
“据我所知,光明神殿至今还没有办法区分一个人是否被魔魇附身了吧?”艾伦挂职业化的微笑,那语气仿佛就像在说“我就知道嘛你还没上保险吧”。表面强自淡定,实则已经紧张得胃痛了。
仅管她看不见教皇的模样,但周遭凝滞的氛围和沉重的威压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
谜之沉默。
好讨厌教皇这种动不动谜之沉默!
因为缺乏了视觉观察局势,若是再不说话,她就会特别无措。
于是她权衡了一下说和不说的利弊,决定还是痛快一点:“我可以。”
黑底暗金掐丝的面具依旧冷漠地朝着这个瘦小的男孩,教皇仍然一言不发。
大殿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艾伦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扑通扑通跳。
这家伙的功力简直可怕!艾伦抹了一把额头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冷汗,投降了。果然她还太嫩,倒豆子般哗啦啦说道:“我有办法区分一个人是否被魔魇附身了。”
“目前,只有当被魔魇附身的人彻底被控制作恶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但这时已经晚了,就算光明神殿的牧师能够强制驱逐掉魔魇,但被强制驱逐的魔魇会毁掉被附身者的精神,因此曾被附身的人再也不会恢复意识。”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这些信息在一般的书里都能查到。
“只有光明神殿的圣子,能够彻底净化魔魇。”这是从修道院的人那里打听来的,光明神殿的人都知道。
艾伦干脆继续道:“可我能在人类尚未被魔魇完全吞噬意志的时候就发现魔魇的存在,并剥离魔魇。这样,被附身的人也不会彻底失去意志。”
如此,就有很多人可以被拯救,而不是沦为一个植物人;还能阻止事态的恶化,避免被附身者周围的人受到伤害!
仍没有听到教皇的半点动静,艾伦抛出杀手锏:“您也许会说,我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事态;但是——如果说,我可以把这种能力通过教导教给别人呢?”
那样,也许能培养出一批专门对付魔魇的队伍!
如果真的有了这样一支队伍,简直是解决了光明神殿的一个心头大患!
艾伦觉得,教皇不会不心动。
就在她以为这样无声的黑暗会持续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教皇终于开了金口,但却没有回答她,而是突然没头没脑地转移了话题:“圣子看起来很喜欢你。”
“……额?”什么?喜欢我?艾伦愣了愣,一下子没从跳跃的话题中反应过来。
嗯……从某种意义上,回答是Yes——比如肚子饿的时候。
“如你所见,目前的圣子……”教皇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仍旧有些调皮。”
噗……调皮?!
艾伦差点为这个可爱的用词喷出一口老血。
“如果你愿意成为圣子的侍者,协调圣子与神殿之间的关系,”面具后面混合着金属声的声音其实很年轻,只是由于过于低沉冷冽而显得相当成熟,仿佛每句话都是经过缜密的思量才说出口的,“那么你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神殿都会尽量满足你。”
能成为光明神殿教皇的人,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用说破他就知道艾伦特地找他谈“魔魇”,定是有所求。
对付魔魇,的确可以考虑,而魔魇的麻烦,和圣子这个大问题比起来,简直小儿科。况且,现在已经有了安道尔那边的研究成果,既然找到了散布魔魇的人的线索,从根源解决魔魇才是最高效的方法。
“我答应!”她迅速道。
仅管这个结果和她预想的不一样,但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是的,她改变了一心想要离开光明神殿的原本目的。作为一个在这个凶残异世界势单力薄的残疾人,别说回到威斯帝京了,光是下个山估计就要丢掉半条命,如果能借助光明神殿的力量寻找父亲,绝对是条超级捷径!
而且有了光明神殿的庇佑,她和凯尔也会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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