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
长剑蓦然刺破空气,冷风贴着面颊凌厉而过。
发丝悠悠向后拂动,陆长安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刚刚那瞬白光一闪,璀璨耀目,刺得她双眸生疼,直想流泪。
但她不敢动。
锋利的剑尖正抵咽喉,幽冷的阴寒煞气宛如长蛇,吐着信子缠上脖颈,激得她浑身紧绷,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她都没看清萧逸是如何拔的剑。
眨眼之间,地覆天翻。
“陆长安——”
稳稳执着长剑,萧逸面沉如水,字字千钧:
“你,再说一遍?”
——说?不说?
长安抿紧唇瓣,面上无波无澜,袖中双拳却握得死紧,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不待她开口,萧逸又道:“你信不信,我立时就能让你血溅五步?”
——她信!
尖尖的指甲刺破掌心,陆长安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血气。
挥之即来,招之则去,乐了给个笑脸儿,气了拔剑相对,想杀就杀,想骂就骂——
便是庶民,自己就该卑微如斯?!
狗屁的王府世子!
“我说——”
无视萧逸的冷沉,她一字一顿:“竖子无谋,你真是个蠢货!”
“好!”
颈上突然一凉,“噗嗤”——
身体僵硬,心跳骤停。
长安甚至听到了血液喷溅而出的细微水声。
“世子,不可——!”
“叮”的碰撞声起,一物猛地破空袭来。长剑被打偏,在她脖颈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
萧逸眉头紧皱,手腕一顿,鲜红的血珠子顺势滴落,“啪嗒”“啪嗒”,在地上开出朵朵翻飞的小花。
不远处,萧让的神色难得惊惶,拥着四个侍卫一路小跑,“世子,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陆姑娘是女客,您、您不能对女人动手啊!”
原来,早在二人争执时,就有机敏的瞧着不对去叫了人,正巧他在附近处理琐事,闻此立刻匆匆赶了来。
“女人怎么了?”萧逸神色冷硬,看那架势很想再补一下:“我可从来没有不杀女人的毛病!”
“老弱妇孺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便是杀了,世子也……也胜之不武,说出去也不好听呀!”一把拉开陆长安,萧让伸出两根指头小心挪动着剑锋,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得对面人连自己也一块儿捅死。
这位陆姑娘可真是厉害,刚刚他瞧得清楚,面对世子的腾腾杀意,她神态镇定,面无殊色,居然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便是他这旁观的,瞧着她颈上那血淋淋的口子,也捏了把冷汗……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狭隘了,长于市井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他要收回之前的成见,这陆姑娘即便不是神人,也绝对是个能人!
“杀便杀了,我看谁敢议论。”
话虽如此,萧逸却依言罢手,“铿”的收回了长剑。对着面无表情的陆长安扔下句“别让我再看见你”,他便一拂袍摆,扬长而去。
偷偷舒口长气,萧让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略定定神,他转身,态度恭顺客气:“陆姑娘,您先去客房包扎一下吧,这伤在明处,要是落下疤就不好了……”
“不必!”长安摸出个帕子随便一包:“除非大开中门,夹道跪迎,不然日后再进镇南王府,我陆长安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声音铿锵,金石可断,听得萧让一颗心脏重新提了起来。
幸好……幸好世子走得快,不然……
王府世子恃强逞凶、剑杀良民什么的,简直不敢想。
死个女人不要紧,可后续麻烦实在太多,这事可大可小,他们赌不起。
想到这里,他还待客气两句,却见陆长安从袖中掏出截树枝:
“我若违此言,定当如此木——”
说着,“咔嚓”掰断,用力一掷,衣袖一甩,冷然离开。
徒留萧让呆立原地,半晌无语。
抬头挺胸的一路走出王府,陆长安气势汹汹,引得街上路人纷纷侧目。抬步转进西市时,暮鼓正正敲响,商贩行者立刻加快脚步,该打烊的打烊,该回家的回家,各处城门也在这声声鼓响中重重关闭。
整个喧嚣的都城似乎在一瞬间突然安静,陷入沉眠。
步履沉稳的迈进自家小店,眼见周围再无旁人,长安突然一弯身子,手扶墙壁,狠狠喘了口气。
后知后觉的全身发软,心脏突突跳个不停,她摸索着瘫到椅子上,衣服早被冷汗打透了。
颤巍巍的拎起茶壶想往嘴里灌口水,结果手却抖个不停,冷茶一下浇了满脸,颈上伤口跟着一阵刺痛。
“砰”的扔开铜壶,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气,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我-操-你大爷的,混账萧逸,竖子,莽夫!
恨恨捶了下桌子,长安轻抚脖颈,满目冷凝。
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呵,萧垂文,咱们走着瞧!
——
是夜。
星子稀疏,冷月如勾。
王府内宅一处独门小院里,黎安甫一醒来,就听说了陆长安差点被世子爷一剑刺死的消息。
“真的假的?!”
又惊又怕又担心,他想一跳而起,却忘记自己正病着没什么力气,身子软绵绵的一歪,“咕咚”一声摔下了床。
把他老娘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又折腾什么?”嗔怪的上前扶他起来,她拿个软枕来给儿子靠着:“好好休息,乖乖睡觉,莫要想东想西的,你脑子本就没你大哥灵光,一劳累说不准病得又重了。我知你与那陆姑娘有些交情,可人情归人情,若是因此讨了主子嫌恶……”
略顿一瞬,她叹口气:“那就不美了。”
想她林巧娘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生在富庶之家,彼时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奴为婢,看人脸色讨生活?
女人这一生,出嫁之前靠老爹,丈夫死了靠儿子,也罢,她个寡妇,混到如此已算不错,还求什么呢……
“都怪我,都怪我!”黎安捶着床榻,自责不已:“要不是我,陆姑娘不会过来,也就没有这场祸事了!”
“这怎么能怪你?”见不得他如此懊恼,林巧娘不悦:“也是她太过轻狂,合该受那一剑吃些苦头——我可听前门的洒扫婆子说,她居然敢直着脖子与世子叫板!要是别家,指不定就乱棍打死了。”
“陆姑娘是良民!”黎安难得反驳:“良民非是贱籍,便是世子也不能随意打杀!”
他这话就事论事,并没别的意思,要是往日,林巧娘听了定没什么反应。但今天不知怎的,“贱籍”两字格外刺耳,似是把尖刀,“噗”的一下刺得她心口发疼。
“你这是嫌我为奴?”怒气上头,她“腾”的站起来:“陆姑娘千好万好,犯了错也能轻轻揭过,受了丁点儿委屈就是别人欠她,你老娘我整天战战兢兢做小伏低,就活该是挨累受罚的命儿?!”
“我、我哪有……”黎安张口结舌,“娘,我没这意思,我、就是……诶,陆姑娘确实是良民……不、不对、我没嫌弃你,我……”
“你你你什么你?”见他这手足无措的蠢笨样儿,林巧娘恨铁不成钢,原本十分的怒气也飙升至了十二分:“同为侍卫,你看看你大哥,再瞧瞧自己,没有功劳不说,还总惹得世子烦心!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厚皮厚脸求你进了文曲院——不,我当初就该直接把你捂死在襁褓里!”
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眼神凶狠,清秀的面孔微微扭曲,乍一看极是狰狞,居然有些脱相。
黎安却没注意到这些。
呆呆抓着被角,他半张着嘴,脸色惨白,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娘……”
“别叫我!”哑着嗓子恶声恶气,林巧娘面容狠戾:“你这个废物——”
废物……
“您……您一直就这么看我?”
狠狠抹了把脸,黎安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穿鞋下榻,一声不吭的闷头撞出了门。
林巧娘一愣,追过去时,他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镇南王府内外院规矩分明,如非特殊情况,外男是万万不许留宿内宅的。黎安生了大病,身子虚弱,需要照顾,林嬷嬷又是府里的得意人儿,独门独院不住大通铺,再加上萧逸的默许,他也才能安置于此。
现下黑灯瞎火的,他跑哪去了?
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摸,林巧娘眯着眼睛四处张望,想要扬声呼唤,又怕扰了主子,心中又急又气,发涨的脑子被风一吹,神智顿时清醒很多。
——她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恨恨一跺脚,她用力拍拍额头,莫不是最近天儿太热,烧得她脑子犯了浑?
刚刚那刻真是魔怔了,就跟中邪似的……
中邪……
夜风贴着地面幽幽而过,树叶草皮扑啦啦的一阵乱响。
背脊一凉,她突然想到黎安刚发热时,大白天的找到自己这儿来嚷嚷“娘,我见鬼了”……
浑身一个激灵,她“呸”“呸”两声,抬头四顾,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内宅的东北角——这里无甚景致,位置又偏,没有主子居住,只盖着两片简陋的下人房。
她怎么会站到这儿?她明明记得是往前院去的……
可能、可能是月光太暗,她又没拿灯笼,辨错方向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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