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
将门的最后一丝缝隙也合拢，仓木原松了口气，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对长谷部说：“好了，我们先走吧。”
“呃？”长谷部愣了一下，尽管不该违背主公下的命令，但他还是犹豫地说道：“......不用在这里守着吗？那个，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的话......”
“不用。”仓木原敛下眉眼，“虽然我也对爱染国俊的本丸正巧和萤丸他们的是同一个这件事很惊讶，但是，相信明石吧。”
“他会处理好的。”
“好了——”审神者站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说道：“现在我要回去吃小甜饼了，长谷部也跟着一起来吧。”
“但是我的工作......”
“工作很重要但是休息也是需要的！我可不是那种苛刻员工的老板。”
“但是......”
门外属于审神者和打刀的声音渐渐远去，房间里的气氛却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和睦友爱，反而是一片冷凝。
明石国行沉着脸，受他的影响，刚才还在说话的萤丸也不知不觉地闭了嘴，只乖乖地坐在矮几后，担忧的看着他们。
“......” 明石国行不说话，是因为在最初看到爱染国俊的喜悦只持续了不到短短一刻就消散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爱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虽然这座本丸隶属于仓木原名下，是本部审神者的本丸，但是无论是特殊的地理位置还是审神者的身份，都让明石确定爱染不可能是通过正常程序来到这里的，而且......爱染既然被召唤显现出了人身，那就说明了他已经被一位审神者接纳了。
作为一振在暗堕本丸被收缴的一花短刀，能有这样的际遇实在是应该感恩戴德了，但是现在......！！
受不了空气中的气氛，爱染国俊一把站起来，掀翻了矮几！杯盏被摔倒地上所特有的陶瓷碎裂声在和室里响起来，爱染上前一步，抓住明石国行的领子——
“你想干什么。”
“！”只凭着一股愤懑委屈才抓住明石的爱染一愣，发烫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下来，对上明石国行镜片后的眼睛，他不知不觉将手中的衣物放了开来，退后一步喃喃地说：“我......”
“......我只是想找到你们而已。”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
“下一步.......我会恳求这里的审神者，让我留在这里......”
“暗堕本丸是只有暗堕刀剑才能留下的地方，审神者不会无视这条规定。”
“那么我就......”
“你就暗堕对吗。”明石国行深吸一口气，从看到爱染开始就存在的担忧全部被说中了，一直以来冷静也无法维持，他冲爱染国俊的方向怒吼：“你这样的话......我们当初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
“为什么没有在刀剑收缴的时候把你悄悄的带走，因为对正常刀剑来说，暗堕本丸哪怕仅仅是空气都会让他们感到不自在！暗堕的痛苦，那绝对不是你能想象到的......爱染，暗堕的刀剑就是心灵受到污染的刀剑，不论现在生活得有多好，在最开始出现暗堕的时候，自己对自己心的拷问是最可怕的！如果没有在那份拷问中赢下来的勇气——”
明石国行抬起晦暗的双色瞳：“那就，不复存在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刀剑们在暗堕最初总会对自己的存在抱有疑问。”明石国行垂下眼，“一般来说，暗堕的刀剑都是因为审神者的不公，所以复仇的信念往往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也是因为如此，在完成复仇的同时，自己也碎掉了。”
“......”爱染国俊握紧手心的短刀，不发一言。
“F区足足近万的本丸，其中暗堕的本丸又有多少？虽然就比例来说，应该只有区区二三百座本丸的审神者才会对刀剑不公，但是实际上，F区的分部政府遴选审神者只看一条——灵力。人性是可怕的，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就算原本的普通人也会不知不觉的生出凌驾于刀剑之上，滋生出黑暗的恶念。这座暗堕本丸建成二百余年，在最黑暗的时候，F区几乎半数的本丸都发生过暗堕！”
“但是，像这样的大型本丸，也只有四十余所而已。”
“为什么这么少？因为大多数刀剑都撑不住最开始的那一关。”
“尤其是，在受虐下而产生的暗堕，会让他们渴望死亡。”
“‘如果碎掉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吧？’这样的想法在初来的刀剑中最为常见，就算是现在这所暗堕本丸中也不乏这样想的刀剑......所以我才说，你不和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啊！爱染，你没有经历过的事太多了，如果选择暗堕，你有可以支撑你走下去的东西吗？”
“我......”爱染国俊咬紧牙关，滚烫的泪从眼角流到下颌，滴落到木质地板上碎裂，他喉咙含着不清楚的呜咽，声音低不可闻：“我有啊......”
“国俊......”萤丸想要拉住爱染国俊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
“我有啊！”红发的孩子抬起头，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明石国行，大声地吼道：“我有啊！！！”
“从有意识以来，我就一直一个人待在那个孤零零的缝隙里，眼前的永远，永远都是周围的黑暗，铅灰色的一线天空，以及偶尔出现的萤丸和你。”
“你从来不像萤丸一样会凑近看我，永远都是远远地，远远地站着，只有模糊的紫色和提醒萤丸时间到了的冷淡声音，就算历史的记忆告诉我我们是同伴，都是来派的刀剑......”
“我都从来没有感受到你。”
“我不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只是个短刀，即使是爱染明王的眷属......本部审神者来的那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你的手，第一次看清了你的脸，你把我很小心地放到怀里，我以为你终于准备接受我......”
“但是你只是将我放到了正厅的桌子上，那一堆冰冷的刀剑里面。”
“然后看着我，被政府的工作人员带走。”
“我不清楚在政府的仓库里呆了多久，我费劲心思试图吸取空气中游移的灵力，试图可以显现人身来找你......但是如果不是鹤丸大人把我带出来，我大概现在还在为这个不可能的目标努力。”
“没有多少人会来申请一振可怜的一花短刀，爱染国俊并不稀有，有资格申请刀剑的审神者们早在弱小的时候就可以拥有我们，但是即使拥有了如此的幸运，即使我其实并没有和你们说过一句话.......”
“我也想要来找你们啊！！！”
“哈......哈......”爱染国俊跪到地上，泪流满面地捂住自己的脸，“萤丸和明石并不是没有，那座本丸也有，但是我......我......”
“我已经，把你们当做同伴了啊......”
“我已经，无法接受其他人了啊......”
空旷的会客室里响着爱染的声音，如同残破的风箱被费力地扯动：“......我......已经做好了暗堕的准备，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都可以，不管怎么样......我想要和萤和明石在一起......哈......我并没有完整的计划，也知道没有暗堕的刀剑是不可能留在暗堕本丸的，但是我也知道......”
“我只能这样做。”
好疼。
心脏好疼。
爱染国俊金色的眼睛空茫地望着面前的水痕，不自觉地攥住胸前的衣物，喃喃低声说道：
“不这样的话，我会......”
嘭嘭。
嘭嘭。
我会......
我会......
......碎掉的啊。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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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谷部！”懒散地趴在三日月身上，已经有些睡意的仓木原猛地站起来，“糟糕了！”
“主人？”压切·勤勤恳恳·长谷部面前是一堆文件，还有一杯喝到一半的红茶，下半身也埋到软乎乎的被炉里，闻言抬头望向审神者，“怎么了？”
“我真是个大笨蛋。”仓木原没有解释，冷着脸快速起来套上审神者的制式羽织，“居然相信明石那个蠢蛋——”
“走了宗近！”刚才也差点睡着的太刀也被一下拉起来，睡意不浓的双眼很快就清醒了，那轮新月望着自己的恋人：“怎么了，原？”
“那振爱染暗堕了。”仓木原咬牙切齿地说，“我以为明石那家伙会处理好，所以就没有管......”
“这真的是我做过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决定了！”
可恶，萤丸应该在吧......身为短刀的爱染国俊本来就承受不了像千里雪那样暴烈的灵力属性，本来如果渐渐适应的话，两三天之后就应该和普通的灵力无异了，但是现在......那振爱染身上的灵力......
完全暴动了啊。
“走了！”
“主人？”在仓木原赶往会客室的途中，按着刀的加州清光也出现在了路上，看见仓木原，他眼前一亮，迅速说道：“本丸那边突然有奇怪的声音——”
“我知道，现在正要去处理。”仓木原快速回答他，他已经无暇顾及处理加州清光的疑问，因为——
一条巨大的骨尾呯地一声，从前面不远处的会客室里甩了出来！
“要在......一起......”爱染国俊抬起头，金瞳里留下血泪，几乎要被浑浊的血色所覆盖，他脚下是不知是谁的大片血迹，怀里抱着失去意识的萤丸，被好好地护在怀里，而从他背后生出的巨大骨刺，犹如囚牢一般，将明石国行牢牢地困在了墙上！
“咳......咳......”明石还有意识，有血迹从他俊美的额头滑下，再由下颌滴落到雪白的骨刺上，他艰难地咳嗽了两声，试图把脖颈附近的两根骨刺挪开。“主......”
“......简直不知道该说你是天赋异禀，还是其他的什么好了。”等走到近前，之前焦躁的仓木原反而冷静下来了，“真是的，搞得血糊糊的。”
“呜......”爱染国俊睁开已经全部变成血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是来帮你的哦。”仓木原活动活动手腕，一脚踏了进去，眼神沉敛：“好......乖孩子......”
“主人！”面对这样可怖的景象，加州清光忍不住想要喊住他，“快回来......”
“别担心。”一只手突然覆上他的肩膀，三日月宗近不论何时都是闲适安定的脸出现在了他身后，白色的足衣不在意地踏进血水之中，五花太刀平和的声音在加州清光耳边响起：“清光，相信一下我们的主人，也相信一下老爷爷吧。”
新月中一丝一丝漫上纯粹的血色，身后新长成的玉白的骨尾轻轻地摇晃，三日月带着笑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毕竟老爷爷我好歹也算是......”
“......天下五剑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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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清光他们带着爱染国俊回来的时候，晚饭已经做好了。
煮着高汤的大锅在新买的定制被炉上放了两个，咕噜咕噜地冒着咸香的泡，鼓起又破开；烛台切用各色材料做出的鱼丸、煮熟剥开的白鸡蛋、切好插住的白萝卜块、香肠、冬菇......还有墨绿色的海带结和豆腐皮，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桌子。
“今天吃关东煮吗？”仓木原抱着身上骨刺已经小了不少的爱染国俊，坐到自己位置上疲惫地问。
“是的。”烛台切小心地调整着调料碟的位置，“主人，你要帮忙调酱吗？”
“唔......”仓木原看了怀里的爱染一眼，说道，“那就拜托你了，只要味增就好，谢谢。”
“给。”烛台切将调好的小碟子放到仓木原面前，放下的时候，他顺便摸了摸爱染的头发，和蔼可亲地问道：“那爱染想要什么的？”
“......我不知道......”茫然地思考了一下，爱染缓缓说道。
“他和我吃一样的吧。咪酱，拜托再拿个空碟子和味增过来了。”谢过烛台切的好意，仓木原一边说道，一边小心地把爱染放到自己旁边。
被三日月牵着手带回来的萤丸此时正坐在一旁抹眼泪，眼看爱染从主人怀里下来了，委屈地过去拽住爱染的袖子：“国俊......”
“刚才手把我甩得好痛......”
“......啊......”爱染国俊的脸空白了一瞬，才慢慢说道，“对不起......”
“萤丸明天来找爱染玩吧？”匆匆咽下一口白萝卜，仓木原对萤丸说道，“爱染现在有些反应不过来，今晚和我睡，明天就可以一起玩了哦。”
“呜......”萤丸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大度答应道：“那好吧。”
很快，三日月给他夹的一块做成兔子模样的点心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专心地玩去了。
而仓木原此时也给爱染国俊夹了不少东西，正看着他慢慢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咀嚼，虽然筷子用的有些不熟练，但还是顺利吃进去了。等一点一点把那颗丸子全部吃掉了，爱染国俊呆呆地说道：“好吃。”
“好吃吧？”仓木原又给他夹了一块，并不在意他呆愣的举动，“那就再吃一点。”
晚饭很快就结束了，明石国行并不在他们附近，而是被发配到了距离爱染和萤丸最远的地方，仓木原拜托了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把千里雪的那两振刀剑送走，转头就警告地对他说：“别把你那笨蛋的思想传染给萤丸了，今晚萤丸和五虎退一起睡在粟田口，你给我一个睡去吧！还有明天的工作，给我早早地起来干活！”
“......我知道了。”明石国行也知道自己干了错事，此时蔫蔫地回答道，整整一顿晚饭都没有和来派刀剑坐在一起，来派不足的他眼巴巴地看了眼蜷在审神者怀里的爱染国俊，苦恼地挠了下头，好一会儿才取下自己的眼镜，递给前面的审神者：“......那个，爱染如果要的话......”
“.......”仓木原黑线，“爱染不需要这种......”
红头发的男孩伸手把它拿过去了。
“......好吧，既然你喜欢的话。”仓木原有些没意料到，但仔细想想也能想通，于是他转身上楼，“那就这样，晚·安。”
“......晚安。”明石国行无语地说道，明明知道他今晚不可能晚安......算了，总之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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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近。”仓木原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对正在哄爱染国俊的三日月喊了一声，“你带爱染去洗澡。”
“哈哈哈，好啊。”热衷于逗孩子的太刀并无反意，乐呵呵地抱着男孩去了浴室，“里面有小黄鸭哦，爱染喜欢小黄鸭吗？”
“我不知道。”爱染呆呆地回他。
小黄鸭......这个老爷爷又买了什么东西啊。仓木原黑线了一瞬，又想起自己刚刚并没有看到什么小黄鸭，所以这个糟心的老爷子是把它藏哪了？
今天要自力更生，被三日月·糟心的老爷子·宗近伺候惯了的审神者勉强还算熟练地找到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吃灰的吹风机，擦干净后使用这久违的科技手段吹干头发，一边在嗡嗡的声音里思考：
明石国行......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事的？
不过老实说这样不太重要，仓木原漫不经心地想，明石的聪明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他也调查过明石的本丸，实际上就是为了找‘爱染国俊’。没想到爱染并不在那所本丸的刀帐上，而且因为是稀有度不高的短刀，也没有被太过重视......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分部真是烂成泥了。
而对于能在那样的本丸还收集，或者说是推测到不少的东西的明石来说，知道哪些东西大概也不难吧，毕竟他也在这所暗堕本丸待了快三十多年了。
‘暗堕的刀剑就是心灵受到污染的刀剑’，真亏他能说出来......不过实际上，这座本丸的刀剑都是这样的。
就像清光他们那次对于他独自去鹤丸本丸这一事件的反应一样，平时看起来很正常，但是暗堕就是暗堕，这是不可逆转的东西......这座暗堕本丸建立二百余年，也没有出过几振成功摆脱暗堕，重新恢复正常刀剑之身的。破坏本来就比修复简单，而光是暗堕的过程就足够痛苦，更不要说是恢复。所以说那孩子......
仓木原看向浴室方向叹了口气，所以说，那孩子是怎么下得了这个狠心的啊。
萤丸也是，心智上有点问题，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只是变得更容易被转走注意力而已，小孩子就要被包容，这也没关系。但是爱染......
如果今晚撑不过去的话，就完蛋了啊。
仓木原皱了皱眉，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叩叩。”
“来了。”仓木原放下吹风机，喊了一声就去开门。
“嗯？”映入眼睛的并不是哪个刀剑的脸，反而是一个巨大的有点熟悉的老虎，脑袋上面还歪歪扭扭地用拙劣的针线缝上了一个精致的小军帽，“这是......萤丸？”
“嗯！”萤丸的声音送下面传来，“是给国俊的！”
“晚上抱着这个，就像抱着萤丸一样！”
“......”仓木原蹲下身，轻声问：“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吗？”
“对啊！”萤丸不舍地摸了摸老虎的尾巴，他现在没有这个玩偶就睡不着，“但是国俊肯定也睡不着，所以要给国俊！”
“是吗，萤丸很聪明。”仓木原接过玩偶，摸了摸萤丸空荡荡的小脑袋，“很晚了，和退酱睡觉去吧，明天......”
黑发披散的审神者笑了笑，皱着的眉已经松开了，他眉眼温柔地对萤丸说：
“明天，我肯定会让国俊和你一起玩的。”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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