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审神者,代号是朝阳。”
“我来到本丸的时候,朝阳已经成为审神者三年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有着漂亮的长发,会烤很好吃的饼干,还会梳各种各样的发型。他偶尔会化妆,然后穿着白色的裙子带着我们去万屋采购,和不少审神者也说得上话,大家都说他是一个随和又可亲的人。”
“在本丸的刀剑之中,我和朝阳的关系是最好的。有时候近侍的工作一接手就是好几个月,本丸的大家都很羡慕......我自己也为此骄傲着。”
“......”
“......朝阳,是男人吗?”
乱轻声问道。
“......对。”乱藤四郎踢了一下小腿,平静地看着面前被自己踢走的小石块:“这也是朝阳和我关系那么好的原因。”
“他觉得我和他是‘同类’。”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朝阳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朝阳。其实,本丸的大家和那些和朝阳聊天的审神者,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当然,朝阳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地很好呢。”
“朝阳会给我们买衣服,只是例行的春秋冬夏的衣服。不过他经常叫我和他一起在终端机上浏览欣赏那些漂亮的裙子,有些以他的体格穿不了,就买给我,他说‘乱穿上一定会很可爱’,我很高兴,总会答应他。”
“......现在说起来,总觉得好幸福啊。”
“......那个时候的我们。”
乱藤四郎双手交握,他抬起头,在冬日的庭院里呼出一口寒气,眉眼平淡地继续说:“乱,朝阳担任审神者已经三年,等我来了之后又是三年......但是,本丸的刀剑并没有增加,朝阳很少锻刀,我们也不会捡刀回来,本丸的刀剑,自始至终,就只有粟田口的我们。”
“身为短刀的我们。”
“短刀?”乱忍不住皱了下眉,“他......没有初始刀吗?”
“没有,他的第一把刀是退。”
“因为朝阳的灵力,无法负担短刀以上的刀剑。”
“......但是这样程度的灵力,是不能成为审神者的吧。”
“没错,这样程度的灵力,只能说达到了成为审神者最低要求,”乱藤四郎说,“一般情况下,政府不会建议他们成为审神者,但是能作为最高等级的灵力提供者,待遇也就比审神者低上一些而已,而且,灵力提供者完全可以在政府位于现世的公司工作,不用待在特殊的本丸位面与现世隔绝......一般人,是不可能成为审神者的。”
“朝阳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他没有想要力量的野心,甚至有点自卑。遇到事会很害怕,完全没有大将的风度......所以,他应该不会主动选择成为审神者的。”
“但是朝阳还是成为了审神者,因为这是朝阳的父亲和母亲希望看到的。”
“朝阳他......对自己的父母,非常渴望。”
“然后有一天,他接了一个来自父母的电话。”
“那天我是近侍,待在他的房间外面,都可以听到他母亲尖锐的指责,还有父亲的呵斥。电话之后朝阳一直在哭,我打开门想要安慰却被他推走......再然后,朝阳就回去现世了。”
“那个时候,本丸只有我们这些短刀,战力不强、出阵大多都是夜战、本丸的规定任务只能堪堪完成......但是我觉得,那段时间,真的是最幸福的时候。”
乱藤四郎带着淡淡的微笑说。
但很快,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等朝阳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头发被剪掉了,脸上也没有微笑,从以前很爱说话的朝阳变成了冷硬的不说话。穿上了男装,看起来有气势了很多......但是,那只是假装出来的,就像一层纸一样,一戳就破。”
“......”
“他......还带回了一期哥。”
“但是朝阳的灵力不是只能......”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确实在我们面前显现了一期哥。而且,从契约里传来的灵力,也比以前强了很多。”
“好像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一点,那就是朝阳对我的态度。”
“他一直在躲我。”
“但是随着朝阳回到现世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也感觉不到了......只是,仍然在无视而已,一期哥不知道以前的事,但是他能看出来朝阳对我的不喜,他没有办法,试图提过几次朝阳每次都无视掉了,只好让我不要出现在朝阳面前。”
“他怕我会受伤。”
“但是我不甘心,有一次,我跑到了本丸的传送装置那里,等着他。那天本来应该下午回来的朝阳直到深夜才回来,我等了太久,在台阶上睡着了,是朝阳......把我抱回去的。”
“醒来后,他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乱明明是男孩子,却一直穿着裙子,不觉得变态吗?’”
“......现在想想,那也许是拯救朝阳的唯一一个机会。”
乱藤四郎笑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脸,空茫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但是那个机会,却被我浪费掉了。”
“我对他说:‘因为是主人送的裙子,乱才会穿的。’”
“如果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朝阳经历了什么,如果我那个时候更笨蛋一点好不要想着和他恢复以前的感情......乱,你知道吗?我说的那句话,成为了压倒朝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他终于认识到,我和他,并不是‘同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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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虎退走进庭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药研藤四郎,他喊道:“药研哥。”
“退。”药研藤四郎转过身,看向五虎退的右手,那里原本拎着的小包袱已经不见了,他问道:“乱已经去了吗?”
“嗯。”五虎退答道,他走到墙壁的阴影里,伸出手去接那些落在地上的光斑。
“......退。”
庭院里,药研藤四郎没有转身,他背对着五虎退,声音里有些许颤音:“......你觉得,乱还会回来吗?”
“肯定会的。”五虎退抬起头,看着和被阳光分隔成两半的、堆了一层积雪的樱花树,平淡地说道。
“因为,他答应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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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一直认为自己是女性。他是父母的独子,三岁的时候就被检查出拥有灵力,这个消息对于一个当代没有一个灵力者,即将被除名的小家族来说,几乎是挽救了性命的消息。”
“他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带领着家族走上兴旺,但当他们发现两年过去了,经过了各种各样的训练,儿子的灵力只有一点的增长的时候,慌张,埋怨,甚至是愤恨。他们认为,如果生的是女儿的话,肯定不止这一点灵力。”
“因为灵力的世界中,女性的力量总是比男性的力量要强。天性的敏感,以及对灵力更强的感知都造成了这种结果。朝阳的父母也认为是这样,他们的谈话被只有五岁的朝阳听到了,‘为什么不是女儿’的概念被深植在他的脑海里。”
“在那之后,朝阳被父母当做女孩教养,灵力也开始了增长。他的父母认为非常有效,更加变本加厉地给朝阳灌输‘你是女孩子’的想法,朝阳接受了,渐渐地,他的行为,心理,都偏向了女性,但是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二十岁。”
“二十岁,朝阳作为那个家族的继承人,正式在一次宴会露面了。”
“那次宴会,行为举动都非常女性化,但却是个男人的朝阳让家族蒙羞,感觉丢脸的族人迁怒于朝阳的父母,他的父母又对朝阳感到非常失望。他们告诉朝阳,穿着裙子的行为,是非常.....的行为,朝阳没有告诉我,但是我能猜到。”
“花了十五年时间构造的世界观被构造的人亲手打破,自己的行为被冠以恶心的名义,朝阳的灵力快速地流失了。他被族人放弃,但他的父母却仍然不甘心,这个时候,他们知道了时之政府。”
“如果能成功进入政府,说不定可以和某些厉害的灵力者搭上线——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而朝阳就是在那种丧失大部分灵力的情况下,成为了审神者。”
“......然后,在‘毫无作为’的六年后,他的行为被父母发现了。”
“他听从父母的话回到了现世,而暴怒的父亲和冷漠的母亲已经准备好狭窄的黑屋子来教育‘不懂事’的儿子......为了改掉他的习惯,他们只有在他彻底改掉了某样习惯,变得具有‘男子气概’的时候,才会给他吃饭。”
“......朝阳在现世,呆了整整六个月。”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乱藤四郎眼睛中流出,砸到地面上。
“......他回来的时候,原本的思想已经被硬生生地摧毁扭曲了,随着被父母洗脑而恢复的充足灵力也让他顺利地向政府申请了一期哥,他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我。”
“他认为我是他的‘同类’。”
“所有的期待,梦想,作为女性的那个朝阳......朝阳把他仅剩的一点暗藏的光被倾注在我身上了。”
“......但是在我说了那句话之后,它就熄灭了。”
“在那之后,朝阳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了。他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发火,暴躁地把本丸的花瓶摔碎,越来越执着于任务的完成,还有对自己外表上的严苛要求......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对,都会大发雷霆。”
“朝阳没有锻刀,他所有的刀剑就只要短刀的我们和一期哥而已,在这样的战力下,再怎么样本丸的任务完成度还是不高......达不到优秀的程度。我有好多次,都听到朝阳独自一人在房间沉默着被电话那端的父母训斥。”
“然后,那天来了。”
“其实那个时候,朝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了,通知出阵、远征都是在用灵术纸人。下午的时候,大家都准备出阵了,朝阳的纸人过来了。”
“纸人告诉我朝阳有事情找我,让其他人先出阵。我到了朝阳的房间,然后。”
“我再一次看见了,穿着长裙的朝阳。”
“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穿着很艳丽繁复的长裙,戴了长长的假发,画了很漂亮的妆......”
乱藤四郎的手被握住了。
他的手很冰,被短刀带着温热的掌心覆住后好像也沾染了一点暖意,乱藤四郎笑了笑,他转向乱,唇色苍白,吐出近乎绝望的话语:
“他说,希望我能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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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来是什么意思?!”
一期一振坐在一张略微有些破败的矮桌前,满脸怒容地对跪坐在前面的药研藤四郎和五虎退问道。
“乱肯定能回来的。”五虎退小声说道。
“你给我闭嘴!”一期一振喝了他一声,又转向药研:“到底是怎么回事?!”
药研藤四郎转过头,闭着嘴不说话。
“行,你们不说也行。”一期一振怒极反笑,他的眼睛沉下来,恨声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乱又去找那振审神者的刀了对吧?既然你们不管,那我自己去找他!”
“别开玩笑了一期哥!”药研藤四郎也忍不住了,他大声喊道:“难道一期哥看不出来吗?乱快要完全暗堕了!一旦完全暗堕,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有那个乱,好歹还可以遏制住这种趋势......”
“是吗?那我告诉你,那天他伤了那个乱之后我去审神者的本丸找他,即使只是站在手入室的门口都能感到到审神者的对他的杀意......就算是暗堕也有过程,但是一旦伤害到那位审神者的刀剑,惹恼了那个审神者,乱现在就会没命了!更不要提以后!”
“为什么不再多相信一点那位大人啊一期哥!”药研藤四郎猛地站起来,手抓住一期一振的肩膀:“如果他要把乱碎刀的话,那天就可以把他碎掉了啊!”
“所以说我才不能理解你们!!!”一期一振把药研推倒在地,一拳砸在他脸颊旁边,血红的眼睛看着他恨声道:“一个一个的都是这样!!!为什么要那么相信审神者?!如果不是这样,乱也不会......”
“一期哥,我把衣服交给乱了。”
一期一振猛地转头:“退?!”
“一期哥,我是本丸的第一把刀。”五虎退摸了摸怀里的军帽,那上面有个小小的樱花刺绣,白金发色的男孩抬起眼看向太刀,说:“我知道主人对乱的意义。”
“主人,也不是最初就是那样的。”
“......我确实不知道。”一期一振垂下头坐下来,狼狈地把自己埋进手臂间:“......但是,真的有用吗?”
“让乱记起那些事......还不如......”
“一期哥。”五虎退抱住蜷缩起来的太刀青年,温柔地对他说:
“要相信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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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对我说了那些事。”
“他说他很抱歉。”
“......那是那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他最开始那样,温柔包容的声音。”
“......我答应他了。”
“我也记不得了,我是怎么样把刀从朝阳的后心刺到他的心脏里的。朝阳一直抱着我,他的怀抱很暖,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只觉得全身发冷,但是即使我的手那么抖,那么冷,却仍然更用力地把刀刺到他的身体里......”
——好孩子......现在更用力一点哦。
——没错......就是这样,这是我的命令,和乱没关系哦。
朝阳在吐血。
大量的血块从他的身体里压迫出来,乱藤四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的颤抖,还有抓紧他衣服的,饱含着求生本能的手指。但是他却像是呆住了一样,只知道要刺的更深、更深一点......只有这样,朝阳才不会继续痛苦下去。
——不要。
——不要。
——我不要啊!!!
——一期哥,退酱,药研哥,秋田酱......
——谁来阻止我......谁来阻止我啊!!!
但是,没有人。
他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其他人也不在本丸。
——谢谢呐......还有对不起,我是个很懦弱自私的人啊......乱酱......拜托了......以后,替我好好地活下去吧......
朝阳的怀抱,一点点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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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出阵。”
药研藤四郎捂着自己的脸颊站起来,闷闷地说道:“我也去。”
一期一振拿起桌上的时空传送装置,看了他一眼后沉声说道:“如果我回来了乱还没回来......你们都和我去审神者那边。”
“退,你在这边等着。”
“如果秋田和前田回来了,就说乱和我们一起走了。”
“嗯。”五虎退乖乖地应着,他看着太刀和短刀走出了门,在从庭院里投射进来的温暖的阳光照射下的木地板上的光斑晃着他的眼,五虎退揉了揉眼睛,心里突然生出了一抹茫然。
“主人......”
金色眼睛的男孩擦了擦怀里老旧的玻璃相框,看着里面审神者带着笑的泛黄照片轻轻说道:
“......请一定,要保佑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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