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这夫妻俩不似平头百姓, 面上缓和了几分,道:“这位夫人, 这是老夫家事,还请您不要过问。”
姚燕燕不急不缓道:“老先生都要当街杀人了,我怎么就不能管?早在五月初,陛下就下令, 不准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强迫女子浸猪笼、上吊等等, 否则视同谋杀, 老先生既然是个大夫, 必定是识字的,想来不会不识得这条政令。不过就算老先生当真不识字,也不妨碍官差将您捉拿定罪。”
“你……”老人气急,正要再说话,又听眼前这女子道:“再者, 令爱方才都说了,医者眼里只有病情轻重,没有男女之入分,按老先生的说法, 令爱只是在治伤时碰了那男人的身体便要嫁给他, 那老先生你行医多年,如今岂非已妻妾成群?”
“荒谬,老夫是男子, 岂能与女子相比?”老人反驳道。
姚燕燕便笑了, “既如此, 令爱治疗的又不是个被女子碰了一下就非得寻死觅活以身相许的贞洁烈男,老先生又何必非逼着令爱下嫁?”
老人气道:“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姚燕燕嗤笑,“我若当真是强词夺理,先生又何必恼怒?我若当真不讲道理,此刻早已令身边侍卫将老先生捉拿到衙门去了,又哪里会在这里耗费口舌?”姚燕燕觉得自己现在脾气已经很好了,也已经很讲道理了,若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在有权有势的情形下,早就一拳头将老人打趴下,然后拉着他女儿趾高气扬地走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跟他说这许多废话?
皇帝陛下见姚燕燕几句话就将那老头气得说不出来的样子,笑道:“娘子说得对,像这种当街藐视律法,堂而皇之说要谋害女儿的人,早该抓进衙门打个几十大板,他才能长记性。”
他看了一眼那被老人拉着的小姑娘,瞧着才十六的模样,而那老人的年纪,明显已上了六十,便对姚燕燕说了一句,“娘子你看,这老人年岁这般大了,却有个年方二八的女儿,说不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姚燕燕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那父女俩,点头道:“方才还真没想到这层,夫君你说得有道理啊!”
他们自觉说话声并不大,却还是叫那老人听见了,老头子气得嘴巴都哆嗦了起来,看着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两个不可言喻的怪物。
他放开女儿,抬起手指就要指向那对说话难听的年轻夫妇,下一刻,却见护在那两人身边的侍卫走上前,用套在剑鞘中的长剑将他的手按下,面色冷淡道:“不许对我家老爷和夫人无礼!”
见到这些人竟然还带着兵器,老人瑟缩了一下,围观百姓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了,这种特制的刀剑跟平头百姓用的菜刀镰刀可不同,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用得起的。
意识到这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老人没敢再说话,只是面色更加差了。
姚燕燕道:“老先生,如今的世道和从前不同了,你女儿能不辞辛苦去救治一个陌生男子,说明其医术不俗、心地良善,这样一个好女儿,你不好好珍惜,反而因为一点世俗陈见就要将她害死,你不觉得良心有愧?”
皇帝陛下附和道:“我家娘子说得对,如今世道和以前不同了,女子也可走出家门干出一番事业,即便你是她父亲,也不能将其禁锢在家中,这是犯法的!”
那被老人拉着的少女听了这番话,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才对老人道:“爹,你都听到了,女儿已经大了,女儿想要走出家门,行医救人,医者眼中无男女,女儿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求爹爹成全!”
说着便跪了下去。
那名被少女救下的男子也帮着恳求道:“老伯,郁姑娘善良淳朴,她救我只是出自医者之心,她只是为我治病疗伤,绝无半分逾越之举,我对郁姑娘也是感激涕零,绝无半点轻薄之意,还请老伯不要责怪郁姑娘!”
围观百姓也有人劝道:“是啊!如今世道不同了,我要养了这么好的姑娘,做梦都得笑醒。”
“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忍心下手?郁大夫你说这话也太狠心了!”
“郁姑娘人多好,郁大夫你就不用担心了,像这样的好姑娘,将来媒婆说不定要把你家门槛踏破,还愁找不到婆家?”
听着周围人的话,老人的面色渐渐和缓下来,却还是没有半分笑意,眼见女儿期盼地看着他,他一拂袖,转身就走了。
姚燕燕和陛下嘀咕道:“这老头是被咱们给气走了?”
皇帝陛下点头道:“看他那样子,应该不会再逼着女儿去死了吧!”
小元宵坐在他怀里,难得激动地耸动了两下,小小的身子拔高了一些,张开还没有长牙的嘴巴,“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学会了套路,对着小元宵道:“咱们元宵真聪明啊!什么都懂。”
元宵得了回应,便又矜持冷静地坐了回去。只是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还盯着那少女瞧。
那少女看了一会儿父亲离开的背影,便转身走到皇帝陛下和姚燕燕面前,行了一礼,“多谢两位贵人相助。”
姚燕燕点头,一脸行侠仗义的正气,“郁姑娘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皇帝陛下奇怪地看了一眼姚燕燕,一时接不上她这句话。
那少女闻言,笑了一下,她生得貌美,又是在最好的年纪,这一笑似一朵灼灼绽放的芙蕖花,即便算不上绝色,也足够叫人难忘了。她道:“小女子郁宜欢,不知贵府在何处,若有机会,小女子一定登门答谢。”
朱其羽是男子,她不好直接对着人又说又笑,担心又会有人说闲话,因此只好面朝着姚燕燕。
但这在皇帝陛下看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眼见这生得年轻、又勉强算是貌美的女子对着自己这样年轻英俊的男子视而不见,却对自家娘子献媚讨好,还想要找上门去,顿时就不高兴了。他道:“寒舍离此地甚远,怕是姑娘到不了。”
郁宜欢道:“无妨,我自幼时便跟着爹爹四处游走、医治病患,即便是一个月路程的地方也去过。再过几日,我便要跟随商队外出行医了,兴许能经过贵府。”
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呢?皇帝陛下有些不耐烦,说道:“不必了,我与娘子还有事要忙,这就告辞了。”说着,便拉着不明所以的姚燕燕走了。见姚燕燕走出几步远还回头去看那郁宜欢,他就更不高兴了。
两人找了间茶楼,在二楼靠栏杆的地方坐下。茶楼大堂处设了个小台,上面坐了个说书先生,正拍板子说故事。
他们坐的这地方,刚好正对着楼下的说书先生,不受大堂其他人打扰,还能听清说书人讲的故事、看清他面上神色,可谓是极好的位置了。
不过两人都对说书先生的故事不感兴趣,倒是坐在皇帝陛下怀里的小元宵动了动小身子,朝着那说书先生看了过去。
侍卫们则围着他们坐在附近,又从店伙计那里接过茶水点心,检查后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端到二人面前。
姚燕燕对皇帝陛下道:“陛下你觉得郁宜欢怎么样?”
在此刻的皇帝陛下眼里,那郁宜欢就是另一个兰梦诗,眼见自家娘子对那郁宜欢果然起了兴趣,皇帝陛下心生不满,开口道:“又矮又弱又丑。”
姚燕燕:……
陛下我不是在考验你啊,你可以不必如此小心的。
以为陛下的求生欲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姚燕燕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郁宜欢心地善良,医术又不错,陛下你觉得她是个可收拢的人才吗?”
一听姚燕燕提起的是正经事,皇帝陛下的神情便严肃了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被压了下去,“娘子想做甚?”
姚燕燕道:“前些日子一心先生不是说要多培养一些军医嘛,我觉得郁宜欢就很合适。她还说过她常陪着父亲外出行医,多远的地方都去过,肯定也是个不怕吃苦的。”
皇帝陛下有些犹豫,“她一个女子,把她送入军营中,会不会……”
姚燕燕笑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要是有这样一个美貌女子留在军营之中,那些儿郎还不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都干劲十足?战场之上若是有人受伤,有女大夫在,也能更细心周全些。说不准啊,那些儿郎们看见给自己医治的是个女大夫,求生的意志也能更强呢!”
姚燕燕这段话里说了好些个皇帝陛下从未听过的词儿,但全连起来,皇帝陛下却能明白其中意思,他考虑了一下,觉得这法子可行,便小声和她商量了起来。
而这时候,楼下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部分。
“话说那侠客唐枕进到这客栈当中,便觉处处透着古怪。连那店伙计呈上来的饭食,也散发着不祥之气。唐枕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趁夜半之时起身查探……你们可知,那唐枕潜入客栈灶房,揭开锅灶之时,他看见了什么?”
剧情正讲到精彩之处,大堂所有听客屏息凝神,坐在父皇怀里的小元宵也支起了耳朵,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说书先生看,他头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毛发的,浑身穿的红通通的,头上还带了顶小红帽,玉雪可爱。
“唐枕看见,那锅灶里,竟是人体的残骸!原来那客栈的荤食,竟全是用过路客人的尸体做的!”
“嘶!”茶楼中发出一阵阵抽气声,大堂上还有人面露恐惧之色。
小元宵身子不动了,瞪大了眼睛。
“唐枕瞧见那些过路人枉死的尸身,默然片刻,心中痛斥了一番这黑店主人,又在灶房中搜寻起来,这回,他看见了角落里一坛坛酒水,你们猜,那泡酒的是何物?”
木板一拍,说书先生用惊骇的语气高声道:“那酒水里泡着的,竟是一个个手脚俱全的小娃娃,俱是不到一岁的小娃娃!这黑店将这些小娃娃活生生塞入坛中,泡成酒水,当真狠辣可怖!”
这话音刚落,没等听客们反应过来,茶楼之中忽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婴儿啼哭声,直把众人吓了一跳。
那说书先生也被吓得一哆嗦,啪的一下就从座椅上滑了下来。
“难道……是那书里娃娃的冤魂出来了?”
这话一出,茶楼众人纷纷色变,两腿战战争先恐后地从茶楼中逃了出去。茶楼掌柜和店伙计不停喊那是小娃娃被吓哭了,却根本没人听,拦也拦不住,不过短短数息,茶楼里的客人就跑了大半。
而此时,包下茶楼二层的皇帝陛下,惊讶地看着一边哭一边不住朝他怀里拱的小元宵,对着姚燕燕道:“他怎么了?”
小家伙很少会哭,因此姚燕燕也没什么经验,见小元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起身坐到陛下身边帮着哄了起来,“元宵乖啊,不哭不哭,爹娘在呢,不怕不怕!”
小家伙也不知听没听见,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却还是一个劲地往父亲怀里拱,只恨不得扒开父亲的衣服钻进去。
夫妻俩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松了陛下的衣服,让小元宵裹在他爹的衣服里面,才勉强把这小家伙哄好了。
看着肚子大了一圈,衣领处松松垮垮露出小元宵发顶的皇帝陛下,姚燕燕忍不住想笑。“陛下你好像怀胎八月啊!”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朕要是能生就好了,再生十个八个,烦死你。”不过低头看着扒着他衣服不放的小元宵,皇帝陛下又有点担心,“元宵方才哭什么?”
姚燕燕也不知道,“兴许出来太久,想回去了吧!”
两人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离开茶楼时,侍卫去付账,两人就只盯着小元宵看,自然也就忽略了掌柜和店伙计欲言又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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