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这盆墨兰一只瘦高底窄而口阔的三色彩陶花盆之中,就放在林老太爷书房前面,用一只檀木托架支起来。
浓绿的花叶宽而长,叶长足有两尺,蹿出三两支花,每支上都有六七朵紫色细长六瓣花朵。
花倒也没有如何大,只是真的香。人还站在几丈开外,就闻到了那馥郁的香气。
若是平时,此处这些女孩子们是断不能来的,便是林念琼自己也不敢过来。今日是沾了林老太爷寿诞的光,林老太爷在前边宴客,来的又是亲近的孩子,管着书房的仆妇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盯紧了,真是担心哪个好奇手痒的给摘了几朵,伤了花枝的。
倒是真没有。
来的这些个小姑娘虽然贪花爱俏,但她们偏爱的是那种能簪到发间显得颜色娇艳的,这个墨兰嘛,到底还是瘦了点,看上一看,嗅嗅花香也就罢了。
就只有阮明怡觉得这墨兰生得壮实,多瞧了两眼。
有人催着要走,林念琼点点头,正要跟着离开,忽地“咦”了一声。
她道,“阮姑娘,你懂花,能不能来帮我看看,这墨兰是不是害了虫病呀?”说着脸上就露出了既担心又带着点对花上小虫的害怕的神情,身子离得老远,用手指着墨兰的叶子。
天才热乎起来,还不到起虫子的时候。不过事情也不绝对,这株老兰既然都老当益壮了,也难说不会提前招了虫子。
它生得这么壮实,又难能可贵花期这般长,若是让虫子害了,真是太可惜了。
阮明怡便过去,轻轻拉开墨绿色的长长叶片,一片一片低头查看。
墨兰叶片挺括,上面绿色的细细筋骨也很柔韧,品相很好,只不过并没有见到什么异样和虫斑。
阮明怡道,“没什么呀。林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
正转头看林念琼,就见林念琼脸色一变,啊呀一声大叫出来,紧接着就听见身后咣当一阵连环响,再回头时,那花架子倒了,盛着墨兰的彩陶花盆已经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陶片,黑色的腐土四散,挺实的兰花狼狈地躺在地上,婴儿小手指般粗细的几条根嫩生生地暴露出来,有的已经被碎裂的陶片砸断了。
阮明怡吓了一跳,心疼极了,墨兰娇嫩,伤了根,若是处置不好让伤处烂了,这花恐怕就活不了了。连忙就要伸手拿开碎陶片,却听见旁边林念琼嘤嘤地哭了起来。
“阮姑娘,我信任你才喊你过来看看这花病没病,你为什么要把它推下去呀?”
阮明怡拿着陶片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疑心自己没有听清楚。
“林姐姐,你说什么?”
林念琼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边伤心哭泣,想要收拾兰花却又无从下手,一边喃喃地说道,“今日是我祖父寿诞,他最喜欢这墨兰,还说过几天就分根,送到兰坊里去养养看的。这下可怎么办啊?”
几位站在一边的女孩子彼此看了一眼,再看向阮明怡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居然摔了人家的种花!
林家的兰坊去年开始建的,按说跟阮氏花圃这样的老字号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宜芳这边养兰的本就也不多,就算是在阮家,兰花的品种也是很少的。所以事情怎么样就说不清了。
阮明怡愣住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如果一开始知道这墨兰不是随便养养看而是要做种花,就算是方樱坐在自己身边呢,也不会为了躲她而过来看了。
在养花的人中间最怕这种事,种花就好像是人家的根基和命门,旁人都要避嫌离得远远的,就怕出了什么事沾染到身上。
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嗫嚅半晌,只涨红了脸,说道,“我没推它。”
没有人相信她,那些女孩子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好像她真是为了打击花圃可能的竞争对手故意弄坏了人家的花。
有人甚至还劝一直在哭的林念琼,“去告诉大人们吧,这种事你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了。必须得让大家都知道,让不怀好意的人受到惩罚。”
林念琼擦着眼泪站起来,看向旁边的仆妇。那婆子早吓得半死,一得了林念琼的眼神立刻就要出去报信。
一个人影从月亮拱门外跳出来,拦住仆妇的去路。
“不许去!这事有蹊跷,阮姐姐最是爱花,我不信她会这么做!”
林念琼正哭着,听到这声音就是一顿,抬起泪眼,抽泣着道,“表妹,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她了吗?我知道你喜欢她,总是拉着表哥和她一起玩,可你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就帮着她说话啊!”说着便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廖陶陶气得浑身发抖。
说别的也就算了,那句说她拉她哥和阮姐姐一起玩,就太阴损了。这不是就在说她这个当妹妹的因为喜欢阮姐姐,所以就千方百计地想撮合她和哥哥吗?
“你!”
廖陶陶红着眼睛就要说话,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转头一看,却是阮明怡,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向她轻轻摇头。
“别说了。就让她去找,我没做过,便是说到哪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不怕。”
“啧,真会装可怜!”
“就是,快去找呀!倒要看看她怎么办!”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林念琼这一边。
那婆子就要走,不防门口又走来两个人。看清楚来人,所有的女孩子都轻叫一声,想要找地方躲避。
林念琼擦去眼泪,湿着眼睛走上前施礼。
“表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廖惟荪是听程荀说要来找一本书的,不想在外面就听见里边的争执声音。走进来一看,却是自家妹妹和阮明怡站在一处,眼睛红彤彤地瞪着对面的表妹。表妹哭得眼角垂泪,不能自已。
廖惟荪沉声道,“怎么回事?外祖父还在前边宴客呢,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念琼便梨花带雨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廖惟荪望地上一看,果然看见了那花型狼藉的墨兰。这墨兰说起来还是他母亲托人从南边买回来送给外祖父的呢。要是闹到前面去,不仅自家丢脸,母亲对阮家姑娘便会天然多出偏见。这可怎么办呢?
林念琼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心里发恨,咬了咬嘴唇,道,“表哥,难道你也要像陶陶一样偏袒她么?”
廖惟荪皱起眉头,就算有心为阮明怡说几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更何况还有程荀在旁边看着。他不由得看了程荀一眼。外家这种事不管是谁的错,让程荀看到,程荀不会说什么,心里却定会认为得他的外家没有家教。
不想程荀面色冷冷的,正垂眸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三脚檀木花托架。
步微走来,向程荀禀报几句,程荀的脸色便更加冷淡下来。
廖惟荪疑惑,“克明,可是有什么事?”
程荀抬眸看他一眼,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的随从在你家的花园的后门上捉到了一个偷儿。”说完,看向步微,道,“带上来吧。”
步微走到月亮门处,像拎小鸡一样拎出一个小丫鬟来,扔到众人面前。
廖惟荪打量着,认出她是在书房管洒扫的。但为什么就成了偷儿,很是不解。
林念琼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程荀问,“问出她偷什么了吗?”
步微将一卷线团恭敬地递到廖惟荪面前。是一团鱼线,连带着一个弯弯的鱼钩。
廖惟荪皱起眉头,盯着那鱼线和鱼钩良久,忽地眸光一缩,转头瞪向林念琼。林念琼面如土色,嘴唇颤抖,又流下泪来。
“表哥……”
程荀淡淡道,“剩下的我就不便插手了。想必你也需要向家里人解说,我便先告辞了。”说完,带着步微转身而去。
只临走之前,眼角瞥了阮明怡一眼。
事情似乎有所变化,躲在一处的几个女孩子看看倒在地上的三脚檀木托架,又看看被廖惟荪抖在林念琼面前的带着钓线的鱼钩,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一个个连忙偷偷地溜走了。
林念琼的丫鬟想贴着墙根趁乱溜出去向林念琼的母亲林大太太报信,却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却是海棠。海棠横眉立目,大声道,“你干什么?”
廖陶陶立刻便让旁边的婆子过来按住她,另派人去前院悄悄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公正,便是大舅母管着府里的中馈,也不能越过外祖母去。也只有外祖母主持公道,阮姐姐的委屈才不会白受。
林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很快赶来,将林念琼和她的丫鬟带走。
廖惟荪自家的丑事让程荀看到,自己束手无策,也是多亏了程荀才解决。不论是心情和脸色都很不好。
倒是廖陶陶苍白的小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可只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绞着衣角,道,“阮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的,我真是不知道。对不起。”
阮明怡也觉得挺不好意思。
“没事的,我也有错,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那……那花……”
“嗯,它没事了,救过来了。”
两人说着话,又一起把被人扔在地上给忘了的墨兰收拾起来,找来火折子轻轻燎去断根,又重新让人拿盆,阮明怡亲自监督着放土,重新栽了起来。
弄好以后,阮明怡和廖陶陶的手上都是泥土。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倒比以前还要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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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方樱快步走着,心烦意料之下走出了一身热汗。走到戏楼下才停下脚步,站住了平稳纷乱的心情。
小花痴闯了祸,她怎么拉廖陶陶都没有拉住,非要进去为小花痴出头。本来这件事正可以让廖太太彻底厌恶小花痴,谁成想,那周家表少爷又出现了。
本来推周姑娘落水那件事,她还觉得是巧合。现在看,根本就不是那样!这位周家表少爷和小花痴之间一定有些什么!
小花痴她凭什么!
方樱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方将心中涌上来的一波波嫉恨怒火平复下去。揉了揉脸颊款款步入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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