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樱的到来,令梁大姑娘很开心,尤其是收到了方樱带来的添妆——一本当代大儒欧阳凛的诗集的手抄本之后。
有了方樱的礼物专美于前,阮明怡的那只装着香气扑鼻的欢喜草花种的香囊,有很好的寓意,也只是被梁大姑娘随手扔给了丫鬟。
阮明怡也不在意,见那些早来的女孩子们看到她都脸色一变,彼此看了一眼,便全都颇有默契地往远离她的方向躲。
这种人多的场合,阮明怡向来不知道怎么处,出事之前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小花痴,出事后,更是会被人指指点点。前一刻还说着话,她走过去,话音就戛然而止。
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不凑上去,自己找个地方独自呆着,自得其乐。
她托腮坐在窗前,看窗外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
都要花朝节了,这柿子树一不开花二不发芽,好像是死了一样。还是天候太冷了么?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抬头和一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人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又看了她多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两年前大骂她是□□女子的梁太太。
梁太太领着两个丫鬟带着提篮走进来,命丫鬟拿出提篮里的攒盒,笑盈盈地招呼大家,“这些是友来居的蜜饯,你们玩好,吃好!”
在场的所有女孩子,她都打招呼,说恭维的话,也拉着方樱的手感叹:“好久没看到你过来了,长这么漂亮了!”唯独把阮明怡晾在一边。
阮明怡起身向她请安,她一拍巴掌道,“唉,厨下还有事呢。”
风风火火地来,也风风火火地走了。
其他人都看出梁太太对阮明怡的怠慢之意,彼此对视一眼,都撇了撇嘴。这是相当失礼的事,可两年前的事她们也都听说过,当时就撕破了脸,如今想要修补,可不就要忍受着这些冷眼慢待么。
阮明怡倒是松了口气。
她觉得这也是好事,曾听过梁太太说过的恶毒的话,也看过那张和善的脸孔一下子变得狰狞,有幸见识过梁太太的两张面孔,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与之谈笑。
好不容易把一上午熬过去,梁家准备了午膳招待女孩子们,据说是特意请来了友来居的厨子,那友来居可不便宜,这些女孩子都出自殷实富裕之家,也只在年节时分才会尝到友来居的饭菜。午饭安排在花厅里,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方樱和梁大姑娘打了声招呼,到一行人的最后找到了阮明怡。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我们是来道喜的,看你,拉着一张脸,谁看了心里能舒服!梁太太那样你也别多想,许是真是太忙没听见呢,可不能恨上她。知道吗?”说着一扭头,指着不远处,“那是你房里的丫头吧?在别人家不能到处乱跑,你怎么也不管管!”
顺着方向一看,阮明怡也瞧见了一个小丫鬟。是茉儿。
方樱被梁大姑娘的丫鬟叫走。阮明怡就向茉儿招手,茉儿立刻跑过来。
阮明怡问,“怎么没跟卷丹在一处?迷路了?”
茉儿摇头,“海棠姐姐让我跟着您。”
阮明怡不由笑,“海棠也真是的。去找卷丹吧,我跟着表姑娘一起,还有其他各府的姑娘,没事儿。去吧去吧。”让茉儿走。
茉儿一步三回头去了。
看大部分人都已进了花厅入座,阮明怡便也过去,不想梁太太从旁边快步走了过来。
梁太太之前对她的态度那么明显,阮明怡也就没有凑过去,而是停下来,微微施礼等梁太太先走。
不想梁太太走过她身边,忽的余光一瞥,停下脚步。
“明怡?!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是一副刚刚看到她的光景。
“早上跟表姐一起来的,刚刚在梁大姐姐房里,咱们见过的。”
梁太太露出惊讶的神情,“竟然有这样的事?”旋即又笑,“你不会以为是婶子故意晾着你吧!万万不能的!你能来,婶子高兴都来不及呢!说起来咱娘俩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来,让婶子看看,是不是长高了更漂亮了!”
说着就拉着阮明怡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旁边带。倒也没去哪里,二人就停在花厅前面的一棵树下。也没说别的,梁太太只翻来覆去都是高兴感谢的话。
片刻后,梁太太瞥花厅方向一眼,松了手。
“看我,一高兴就拉着你说个不停。都已经入席了,快去吧!”
阮明怡行礼告辞,心中觉得奇怪,不明白梁太太这前后两出是为了什么。拉着自己叙家常的时候,梁太太脸上笑盈盈的,但那双握着她的手却握得很紧,生怕她跑掉似的。手心也是又湿又冷滑腻腻的,就像……一条蛇!
甩掉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联想,阮明怡自嘲地笑笑,迈进花厅。
虽是春天,却有些冷。花厅大门敞开着,便用一面四折屏风挡在门口。阮明怡绕过屏风,看到了梁家招待客人的坐席。
一条长桌,左右两长边各摆了三把椅子,前后两端也各放了一把。共八个座位。其中七个已经坐了人,只有靠近屏风的这端还空着。
梁大姑娘坐在长桌的另外一端,请阮明怡入席。
阮明怡谢过,才坐下,便有香气四溢的美味菜肴流水似的端了上来。女孩子们虽然都矜持着,但也都难掩欢喜,也不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了,小姐妹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阮明怡看着面前的菜肴,牛羊猪肉切片摆放别致的三生盘,一块块颤巍巍堆叠成五层塔状的香辣鱼皮冻,还有菠菜焯了卷成卷又撒了芝麻的绿云卷,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菜虽好吃,却是冷拼,吃下肚自然也不会热乎。可背后明明有挡风的屏风,却还是觉得冷飕飕的,像是有风吹进来。再看饭桌上的其他人,一个个都吃的脸色红扑扑的,好像并没有这种烦恼。
阮明怡默默转身,打量了下身后的屏风。还没看出什么来,就有一个丫鬟走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阮明怡想了想,道,“我想小解,能请你带我过去么?”
说着便站起身,跟着那丫鬟出门。那丫鬟也热情,似乎知道她是阮家花圃的人,便投她所好地说起这梁家园子里的花草来。
“您一说奴婢倒想起来了,就在前边一个院子,不知怎的长了一棵树苗,也不知道是什么树,这会开的可好了,说是杏花也不是,也不像桃花,管园子的全都不认得。都说您最懂花,最认花,再不您来帮我们看看吧!”
阮明怡有些心动,刚想答应,忽然想起这是在别人家里,且还是那个梁家。当下便有再多的好奇心,也全都让她打消掉,笑着拒绝了丫鬟的提议。
丫鬟面上有点失望,说起别的话题,继续往前走。
阮明怡觉得走得很远了,回头早就看不到花厅的影子,可那茅厕却还没有到。张口正要问,那丫鬟忽然加快了脚步,口中说,“阮姑娘,奴婢内急!茅房就在前边,您自己去吧!”说着便向右一转,拐进一条小径。
阮明怡连忙跟上去,走到转角一看,没看见丫鬟,也没看见茅房。倒是有一个大门紧闭的院子静静伫立在转角对着的小径尽头。
那丫鬟说就在前面,阮明怡走到院子前,也没有看到像是茅厕之处。
难道在里头?
阮明怡站在门前,抬起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要转身,背后却一股大力,猛地将她一推就推进了门。
阮明怡摔在地上,胸中急跳,耳边嗡鸣,心知不好,急急起身,大门却在她眼前拉上,任她如何拉拽,也不动分毫!更听得木头摩擦的声音,竟是在上门闩!
“放我出去!你们别走!回来!”
门外安静一片,好像根本就没有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阮明怡坐在地上,手脚冰凉。须臾又跳起来,四下里寻找。
梁家说不定还有后招,得赶紧离了这里才好!
正这么想着找着,忽然身后一个声响传进了阮明怡耳中,身体蓦然僵硬。
那是房门开启的声音。以及一个人一步步走出来的脚步声。
那足音奇怪,像是拖着行走,又像是木杖拄在地上……
封存了两年的记忆轰然开启,阮明怡颤抖着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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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的屏风被换下去了。
阮明怡走后不久,便有坐在靠近屏风的姑娘搓着手臂喊冷,梁大姑娘着人一看,却是屏风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几个小洞。梁大姑娘向坐在门口的女孩道歉,又命婆子立刻搬一架新屏风上来。
好不容易都安置妥当了,梁大姑娘重新落座,坐在一边的方樱放下筷子,拿手帕拭了拭唇角,忽然道,“你娘是不是还在怨怪我家呢?”
梁大姑娘不由得左右看了看。
旁边的人都在吃饭谈笑,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想来是方樱有意压着声音,她听得清,其他人却听不到。
方樱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二人志趣相投,一向很有话说,如今她要远嫁,试着给方樱送帖,实没指望她真会来。未料到方樱不仅来了,还送了她一直想要的礼物。
今日来给她添妆的这些人,有些她根本没有邀请,都是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消息,知道她倒霉了,过来看她的笑话。
就只有方樱,两家交恶的时候也和她来往,在她落魄的时候也记着她的喜好。
这样的朋友,她不希望就此失去。
当下便试探着说,“你是说在我房里,你家明怡跟我娘行礼的事儿吗?”
方樱一笑,“难道还有别的不成?”
“没有了没有了,”梁大姑娘松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平常的热络,凑到方樱跟前道,“我娘你还不知道么,刀子嘴豆腐心,别看表面上僵着,实际上只是碍着面子,早就没什么了!”
“真的?”
“那还有假?”
方樱这才放了心。看又端上了一道清蒸湖鱼不错,重新拿起筷子,夹一小块鱼肉,细细品尝起来。
“没有就好。你知道小花痴这次来可是我娘让的,要是她回去说什么,指不定以后我想给你写信都写不了了!”
梁大姑娘讪讪地笑。
正在这时,一直在梁太太身边伺候的王嬷嬷急匆匆走来,附在梁大姑娘耳边说了两句话。
梁大姑娘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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