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组织前所未有的变革

    和式庭院内,流水与竹节击打的声音静谧地重复。木质地板与木屐碰撞发出来响声。来人在纸门前停顿,“老爷,东京地检署特搜部请您前往东京地检录取口供。”

    “什么?!”茶室中的老人将茶具打翻在地。老人的手正在颤抖,他的目光移到直到现在也没有响起铃声的电话。

    连通风报信都没有。

    东京地检署

    魅上检察官与下属停在门前,下属立刻会意,为魅上检察官拉开门。老人一眼看见了魅上的西服上别着一枚秋霜烈日章——日本检察官徽章。

    “我是东京地方检察厅主任检察官魅上照。”戴着眼镜,看似温文尔雅的男性如此说到,但过长的发丝使他看上去有些阴郁。

    那位先生遗留下来的书房,充满了令人痛恨的古典主义。

    “啊,相信魅上检察官一定会好好处理羽田先生的案件。”刘英止拿了一个甜甜圈,上面白色的糖霜看着就令琴酒一阵牙疼。琴酒真诚地祝愿新任Boss不要被送院进行根管治疗。

    “琴酒,你不喜欢甜品?”别说甜品了,琴酒喝咖啡决不加糖,和刘英止这个甜食控没有一点相似。琴酒的回答冷硬到可以掉在地板上制造回声,“不喜欢。”

    这人好凶。刘英止下意识地想。

    刘英止干笑几声,“哈哈哈……我们来谈一下正事吧。比如如何把组织内的不良资产拆分。”

    羽田不会心存任何幻想。东京地检特搜部可是解决了不少政、商界勾结的丑闻。例如首相田中角荣1976年因为洛克西勒事件被逮捕,首相竹下登1988年因RECRUI事件而辞职。羽田虽然老了,但也没有老糊涂。谨慎与狡猾正是为什么他在组织多次大清洗下还作为资历极高的元老活着的缘故。

    他得把自己……拉出来。

    魅上照在单向玻璃外疲倦地站着。对方绝口不提有关本案的任何证据,浪费了一个小时。但他是东京地检特搜部主任检事,有的是方法整他。

    他走进门。“关掉录音。”

    “什么……?”魅上不在乎下属微弱的抗议,重申了一次,“关掉它。”正在录取口供的两个检察官面面相觑,但对于上司的服从还是超越了对法条的服从,“是!”

    羽田的心下发冷。

    “关于拆分组织,我已经有了一个预案。从今以后组织会被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核心组织。另一部分以新兴的网络为基础,成为情报组织——只要有钱就可以悬赏,只要有信息就可以交换。很显然第二部分是组织的外围中的外围,但我相信钱途不错,也许会壮大到FBI都不得不加入这个平台在其上寻找情报呢。而且在网上预订杀手杀人听起来挺酷,改不了动不动绑架暗杀的习惯的组织成员将被分配到那里。”

    琴酒皱了皱眉,绍兴酒的方案甚至太天真了。“Boss,我们如何保证主体的安全?缺乏暴力团体……”

    “我们不需要不听从号令的暴力团体。”刘英止明显是代表了组织内大部分部门,除了暴力团体和外勤的利益,“招聘退役特种兵,建立我们自己的培养体系比不稳定的外勤好太多了……说实话,除了你之外,他们顶多算是一群雇佣兵。”

    琴酒的确不能反驳这一点。事实上说得再过分一些也没问题,他们……琴酒的评价只有一个:全员废物。不过这个改革隐隐体现了绍兴酒的立场。假如黑衣组织是一个国家,之前明显是军政府的模式,出外勤的暴力团体不仅是为了组织利益而犯罪,出于元老和那位先生的意思对内压迫,残暴的手段迫使经济、政治、科研三方联合自保。他们可不想陪着黑衣组织陪葬,更别提有些成员完全是被威胁的。现在刘英止统一了三方立场,加上自己的班底,拉上内应琴酒,一副文官政府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样子。

    “我会坚决执行。”

    刘英止的的眉宇间愈加轻松,“那我们先等着,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就开始。”

    魅上照注视着面前的老人,隐约的嘲讽意味清晰可见。“羽田先生,我给您一个机会,希望您好好把握机会。您可以打一个电话。打给任何人都可以。”羽田无视了对方的嘲讽,他会抓住任何机会,“给我电话。”

    魅上干脆利落地提供了通讯工具。老人却感到自己的处境愈来愈危险。他到底应该向谁求助?政治力量不敢轻易介入、影响特搜部的案件侦办过程。1954年造船业集体行贿弊案,日本造船业界为确保对从业者有利的《远洋船只建造利息补贴法》被国会通过而向当时执政的自由党干事长佐藤荣作等政治家和官僚行贿,在调查中却被法务大臣行使指挥权,强行叫停日本检察机关的调查。这件事被称之为“日本检察史上的污点”。由于强大的舆论压力,案发后,日本的法务大臣迄今未再行使外部指令权。羽田不可能让政坛大佬冒着如此风险。倒是迹部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深陷黑衣组织之中,加上老人几十年收集的丑闻证据,不怕迹部申一翻脸。

    一只手握住包装精美的红酒从酒柜中刚刚抽出,迹部申一的办公电话响了。迹部申一不由得一顿,“真是够巧。羽田老先生倒很会破坏别人的心情。”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这里是迹部。”

    “我是羽田。”

    不出所料,果然是羽田那个老不死。迹部隐没了眼里的寒光,“现在您应该已经被特搜部请喝茶了,对吗?”

    “迹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

    “不过是消息灵通一些。按照绍兴酒的行事风格大多如此。”迹部申一摩挲着书桌上造型典雅的英式鎏金木盒。羽田苍老的声线酝酿着雷雨般的怒气,“迹部,你……”迹部申一打断了羽田,“我接这个电话是想亲自告诉你,没有人会帮你,而不是听你的威胁。大家都很乐意看见你进去……众怒难犯,你明白吗?”

    迹部申一挂掉了电话。

    迹部申一掀开盒顶,伸手把玩着英式鎏金木盒里的瓦尔特PP袖珍手枪,如同在森林中搜寻麋鹿的猎人注视着鹿群中衰老的头领般意味深长。

    灯光把这个房间照得发白。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提示音,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魅上照双手抱胸,对方的挣扎在他看来无关紧要,他只想击碎羽田的心理防线,节约时间。“你还是坦白从宽比较好。”

    坦白从宽?“哈哈哈哈哈,”老人大笑着,悲哀又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不可能!我可以跟你交换,我手里有关于迹部、赤司、须王的证据,只要你放了我——”

    检察官平静地说:“国家官员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

    老人凝滞了。

    魅上没有理会被他抛在身后的老人。室外的下属毕恭毕敬地上前问好,“主任检察官——”魅上照抬手打断了问好,“进去,打开录音,继续询问。”

    “是的。”

    走过光滑如镜的地面,窗外的夕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夜幕、星星与灯火悄然跃起,明月隐没于乌云间透出微小的光芒。

    魅上检察官停住玻璃窗前,大楼外这座城市是如此辉煌。他之前拒绝老人的交易并不仅仅出于正义,他不算迂腐,甚至算得上为了他扭曲的正义感而不择手段。他只是为了确保清除刘英止的一切隐患。刘英止最初的狙击任务是朗姆直接下达的命令。朗姆倒台后,这种证据很可能落入羽田的手中。魅上不会让这种污点威胁到刘英止一丝一毫,绝不。

    他加入组织仅仅因为刘英止。记忆中的刘英止以抑扬顿挫的柔和腔调说出如同西伯利亚冻土带上的植物般坚忍的语句——“我们要根除不义。”

    为了一个纯粹的理想。

    但魅上检察官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刘英止垂下头,蝶翼般柔软的阴影遮掩住打磨成尖锐刀具的黑曜石般锐利的眼睛,坚定、静谧、优雅。最可怕的是刘英止笑容下如烈火一样的决心。刘英止不希求那位先生给予他明君式的信任,也不屑于老旧的无条件忠诚。刘英止要改天换地,那么他身后就有千军万马。

    有些人,像是羽田,他们混黑混太久了,格局太小,看不清其他路径。

    魅上理了理领口,竭力抹去他对上司的一切隐秘的幻想,无论是刘英止唇间甜美的叹息或是袖口白皙得像奶油的手腕。

    书房里的帘幕随风飘动。这个基地里最安全的房间里弥漫着甜腻的甜甜圈的气味。琴酒盯着刘英止的指尖上的碎屑,在刘英止眼中好似不动声色的谴责。刘英止忍不住缩了缩手指,“在羽田失败后我们更面临着内部的腐化与分裂。琴酒,我希望你加入特别行动部,处理那些反叛者。你对这个命令有任何疑问吗?”

    琴酒压下他自己也不自知的,属于狩猎者的眼神,“没有任何疑问。”他回答时却想着自己的不对劲,一次也许是意外,但第二次被自己的上司唤醒情欲就非常糟糕了。

    刘英止的私生活的确不属于清教徒式的禁欲,却不代表他对办公室恋情有任何容忍。财务官拉契夫在成为刘英止的属下后与前男友刘英止完全分割了任何联系。眼前的上司是一位标致的美人,但琴酒必须谨守界限。

    琴酒忍不住想刘英止大概在和别人亲吻时也保持着天真的气概,好似他是一位被诱惑的受害者,某位不懂俗世人情的无辜人,用甜蜜的腔调推搪,任何错误都是你的。霍布斯这位组织高层因此自我放逐到了精神病院,那刘英止呢?

    刘英止看起来像是毫无愧疚,在酒店的床上等待另一具新鲜肉体时会优哉游哉地翻阅学术期刊的人。他用典雅的词语与繁复的句式把对躯体的情/欲粉饰成爱意,将低俗的性/爱变成魂肉结合。他不会把这些东西在鸡尾酒会上谈,他会选僻静一点的地方,但不至于和“量子集团生物研究所”或者植物园一样奇怪,高雅的琴房是一个私人选择。

    这样想着,琴酒对于使它看起来带着上流品味的刘英止有些忍俊不禁。也许刘英止的情感并没有如此肤浅干瘪,但琴酒也不会将其称为爱。

    贝尔摩德,那个有着无数秘密的女人曾经端着威士忌对着琴酒大笑,“嘿,刘英止还是一个孩子,天真的孩子。他有很多秘密,遮掩他温柔的心灵。”然后她说着说着咯咯笑了起来,“我的天,上帝,你为什么不给点恩赐,我会钟意刘英止的,他真可爱。”

    假如上帝存在一定会拒绝的。琴酒之前想。不过现在他改了主意。琴酒不介意不作为多年的上帝给他来点恩赐。

    至少刘英止现在靠在椅子上清理手指的样子相当迷人。

    清理完,这位情感上的人渣站起身。刘英止匀称而柔软,简直像芭蕾舞演员伸展时的曲线藏在昂贵的衬衫下。他披着外套,没有穿上,偏着头对琴酒说,“我们得走了。”

    “是。”

    刘英止翻了个白眼,只有日本分部才这样恭敬得令人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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