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生向往的。
作为平安京中略有声望的阴阳师,他见过宫中最美的女官,见过深养闺中的贵女,见过姿容邪丽的妖鬼,见过形容圣洁的巫女和神明。
他曾与师兄自嘲般地笑称自己也算阅尽千般美色,品过万种风情,以后怕是不会有什么美色能打动他了。
但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
在他面前不远处,一位身着深蓝色华贵狩衣的少年,正靠坐在樱花树下闭目休憩。
他就那么侧头靠着樱树,发丝被风扬起,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存在感却强烈到让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为他的背景,即使闭着眼,即使发丝挡住了他一半的容颜,他的一切也都美好得叫人屏住呼吸,沉迷不已。
粉色的花瓣自树枝上落下,轻柔地吻上他阖上的眼、飘扬的发,明明那么缠绵,却不敢眷恋,悄悄滑落到他脚边,铺满那方寸之间,唯恐他踏上泥土,弄脏了鞋。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安倍晴明自认为不是一个肤浅的人,所以在短暂的失神后,他还能与门童笑谈。
“我看到……不属于人世的,致美。”
这却是实话。
与花树下的少年相比,美艳的妖过俗,高贵的神嫌淡,就连壮丽的自然美景都只能在这个少年面前黯然失色沦为陪衬,至于人类,则根本没有相比的可能。
脸上挂着微笑,他却在心中微叹:见过这个少年后,往昔他也曾欣赏过的美丽,在现在想来,竟都显得无比粗陋。在见过这样极致的美后,以后不管是人还是物,无论怎样的美丽,恐怕都再也无法入眼。
所以,与这样的一个少年相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许是他与门童的对话吵到了他,靠在树下的少年晃了晃,浓密的睫羽轻颤,泄露出掩在其中的点点金芒,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形状姣好的眼。
看到那少年抬起眼眸露出全貌,晴明唇边的笑定住了。
……原来,他终究还是一个肤浅之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缓缓提步向前走了几步,他看着少年回望过来的眼,笑道:“在下安倍晴明,不知,公子姓名?”
……
门童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觉得他可能遇到了一个假的阴阳师!
毕竟,哪家阴阳师会对着妖怪笑得跟捡了钱似的!
还有,就算只是一个门童,他也是知道姓名不可轻易告诉别人,特别是阴阳师的!没看他现在都只是被‘门童门童’的叫着吗,面对阴阳师,他的姓名捂的可好了!
唉,等等,公子?……那漂亮的妖怪是男的?
嗯……听闻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向来洁身自好,面对无数贵女娇客的投怀送抱都始终保持君子,但是现在看着阴阳师含笑潋滟的双眸,他觉得,他可能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不、不妙,现在感觉对那个妖怪更好奇了啊!好想看看啊!
“安倍大人,”忍不住,他还是开口请求,“能请您暂时为我打开阴阳眼吗?”漂亮的男妖怪,应该不可怕……吧?不是说连大妖怪茨木童子都曾经变化为美丽的少女吗?
“嗯?”阴阳师目光不转,依然笑着凝视前方,嘴里却对他的请求发出疑问:“之前你不是恐妖物伤眼,不愿打开阴阳眼吗?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呃,因为我也想看看,被安培大人盛赞为致美的妖怪,是怎样的存在……?”
“呵……现在,不能为你打开阴阳眼了呢。”阴阳师终于舍得移开视线,睨了他一眼,展开蝙蝠扇掩着唇笑得无比亲切。
“唉,为什么……”难道那妖怪其实是很丑很可怕?
“因为,”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阴阳师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愿、意。”
……所以说,他果然是遇到了一个假阴阳师吧!!!
……
和门童说完话,转头才发现,树下的少年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藏有新月的眼眸清澈见底,温柔地漾着波光。
‘这样的眼睛,’与少年对视,他内心叹息着,‘有着魔性,摄人心魄……实在不想让他移开视线,或被别人看到啊。’
两厢对视了一会,少年抿唇一笑,扶着樱树站起来,轻轻拂去身上的花瓣草渍,抬起头看着他。暖风扬起他颊边稍长的发,轻轻沾上少年勾起的唇角……他心里微微一动。
“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阴阳师大人,既然大人愿以真名相告,那么,我也理应礼尚往来。”少年抬手将唇边的发撩到耳后,竟是真的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一位阴阳师,“吾名三日……”
“殿下!”少年还没有说完,一个少女从樱花树中显现,猛地高呼一声打断了少年的话。
“殿下怎可将姓名告诉阴阳师,这是、这是大为不妥的啊!”
看着那少女将少年挡在身后,警惕地瞪着他,他用蝙蝠扇敲了敲掌心,暗道:果然如此。
这樱树之所以妖气浅淡,果然是因为沾染上了神的气息。
但妖怎么会有神的气息?他看着无奈地跟少女说着什么的少年,眼里笑意更甚:一定是您吧……三日月宗近,殿下。
看到少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少年是一位附丧神,和门童说的草木精怪的话,不过是逗弄门童的玩笑。
能出现在三条大人府邸的附丧神,且容貌如此之出众,除了那振一经打造出来就艳惊整座平安京的太刀三日月宗近,他想,也不会有别的了。
附丧神,是器物放置不理百年,吸收天地精华、积聚怨念或感受佛性、灵力而得到灵魂化成的妖怪,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刚刚诞生便有了灵魂与意识,幻化出人类形体的附丧神虽然少,但确实真的存在,而这样的附丧神已经不能单纯的称为妖了,因为他们往往是非常强大的,而且是真正的拥有了神性,就算很少,也足以称之为半神。
但是面前的这个少年……明明应是诞生不久的附丧神,他的神性却高到简直无法想象,与真正的神明相比也相差无几,甚至可以影响到其他妖怪,比如,面前这个警惕着他的樱花妖。
“樱姬,没事的,您退下吧。”少年轻轻抽出被樱花妖攥着的衣袖,“我自有分寸。”
“殿下……”樱花妖咬着唇,犹豫着退开了。
“吾名三日月宗近,”少年最终还是对他说出了姓名,微笑着道:“安培大人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是,为了樱姬的事吗?”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意识,什么时候幻化出了身形,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由人类死后化为的妖怪,还是本就是从樱树中幻化而成。
她只知道,当她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面前含笑仰望着她本体的少年,然后,在感受到什么是触觉,什么是听觉之前,她最先感受到了,那被人类称之为‘心’的器物的跳动。
甚至连以后她的所有开心所有难过,这样所有的情绪,都是通过那个少年而无师自通的。
她永远记得,在她第一次羞涩地坐在树杈上显现在他面前时,少年微笑着伸出的手,还有那轻轻地一句‘树上危险,这位姬君,还是下来吧。’
从此,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爱。
所以,在少年问她是否愿意成为阴阳师的式神,跟那个阴阳师离开的时候,尽管很难过,她回答的也还是‘愿意’。
她知道,这样是最好的。一直以来,她的妖力因为三条府邸刀气的镇压而无寸进,他一直都在为她想办法。
看着少年慎重地请阴阳师善待自己,她想,更重要的是,与其在这里被她爱着的少年当成朋友,时不时想起的时候来看看她,她更想在阴阳师的身边学会变得强大。
然后,跟在他身边,哪也不去。
……
自去三条大人的府邸除妖已经过去了一天,因为这事而从师兄那得来的来之不易的假期,他现在正在享受着。
整理好衣物,洗涑完毕后随意将长发束在脑后,他接过式神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问道:“我昨日带来的客人呢?”
式神脸一红,低下头悄声道:“那位殿下,现在还没有起身。”
“我去看看。”
放下茶,他起身走出房,来到旁边的房间,敲了敲门:“三日月殿下?”
“请进。”
得到了允许,他微笑着推开门,刚抬起眼想道声日安,却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面前的少年跪坐在整理得歪歪扭扭的床铺旁,华贵的狩衣凌乱地摆在一边,少年下身穿着的差袴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上身仅仅戴了一个单肩护肩和护颈,坦荡地露出精瘦的腰腹与胸膛。
“……三日月殿下,您怎么了?”
“哈哈……”三日月无奈地笑着,“真没办法,我很不擅长打扮啊。”
看着那样苦恼着的少年,他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下,因为没有带蝙蝠扇,于是只能略略抬袖遮了遮掩不住的笑靥。
“请让我来帮助您吧。”挥退跟过来的式神,他走进房关上门,跪坐到他身旁,“毕竟是我向三条大人提议,将您的本体带回来为您祈福的,自然该对您的一切负责。”
拿起一旁的里衣,他笑道:“那么接下来的一个月,请多多关照。”
“三日月……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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