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颜一身黑色长衫, 戴了顶帽沿略宽的黑色礼帽, 刻意缩小存在感后,非常隐秘。现在,他是一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黄先生, 是前往另一个城市经商的无辜路人。
这年头, 坐船真不算什么好体验。
摇摆、摇摆, 时刻摇摆……
虽然司青颜没坐过摇摇车,但感觉可能差不离,甚至还没有坐摇摇车舒服。
主要负责押送苏宝玲的人是以前王少将的副官方原,一张方脸,眼睛小小的, 总眯着, 神似藏狐。大概有三十个人左右, 暗地里也许还有, 但总数也不会太恐怖, 毕竟这船不算很大。
明面上他们并没有押着苏宝玲, 但是他们的行李中有一个大木箱, 藏一个人绰绰有余。平时木箱附近的防守十分严密, 几乎没有片刻松懈的。
整艘船上的食物都来自厨房,一般最容易出问题的都是食物,不止方副官想到了, 司青颜也想到了。
方副官尽量不使士兵们同一轮吃饭, 以免全部中招。司青颜很关照他们, 下的药需要配合熏香才会发作。
就算防备心再强, 也不可能一整天不吃东西不喝水,夜间,司青颜燃起熏香,没一个幸存的,全匍匐在地,睡得非常香甜。
司青颜摸进放箱子的地方,四处找钥匙,找到,干脆直接把锁给撬开了。
打开箱子的时候,司青颜首先看见的不是苏宝玲,而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十分勉强的挤在箱子里,举着枪,一脸警惕的看着司青颜。
司青颜有些意外,想起藏狐副官的眯眯眼,默默在心里感叹,这人真他妈阴险!
“你是什么人?”壮汉把枪口对准司青颜,发现自己的同伴全被阴倒了,厉声道:
“快把手举起来!”
司青颜有些无奈,只能盯着壮汉的双眼,瞳中升起一抹幽暗的血光。
“我是你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司青颜压低声音,声音中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诱人沉迷。
“爸爸!”壮汉不自觉与司青颜深深对视,深藏在心底的情绪尽数被唤醒,露出一个孩童般的天真笑容,眼神发直,盯着司青颜,毫无心防。
“……”司青颜表情平淡,甚至摸了摸壮汉的平头。
糟了,有些油……
于是他又在壮汉衣服上擦手。
“苏红蔻在哪?”司青颜问道。
“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认识苏红蔻……”壮汉精神一震,似要脱离这种状态。
司青颜只能加大蛊惑效果。这种能力,他不常用,稍一加深就是永久性的……有的人最信赖的人是下属,有的是情人……司青颜不想多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
“爸爸……爸爸……爸爸……”
壮汉开始傻笑,用一种初生羊崽的眼神看着司青颜,很奶,很纯粹。
“苏红蔻在哪?”司青颜再度问道。
“她在方副官床底下……”壮汉这次很坦诚,同时视线也非常怪异,似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状态中。就算司青颜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执行。
“带路。”司青颜命令道。
壮汉乖巧无比的从箱子里爬出来,甚至把手里的枪献宝似的交给司青颜,非常体贴暖心,一路上为了方便司青颜行走,把所有倒地挡路的人都大力踹到一边,堪称军大衣的典范。
这药配合起来发作的时候十分霸道,除非拿水泼……只要不沾水,绝对不会醒。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方副官房间外,壮汉正要进去,司青颜拉住他,示意他噤声。
司青颜随手从墙上扯下一副画框,往房间里一丢——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画框瞬间被射成筛子。
“谁,滚出来!”
藏狐副官并没有中招,很警惕的用手扣着苏宝玲的脖子。只要到了绝境,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捏碎这个女人的喉咙。
然而门外既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声。
藏狐副官盯着大开的门,精神紧绷。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先是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味,再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倒地声。是不是食物的问题,还是别的阴招?但他与其他人的区别,就在于他一直只吃自带的食物……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防过暗算。
外面到底是哪方的人?
船在江上,风很大,此时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至于苏宝玲,状态很差,苍白虚弱,意识昏沉,毫无知觉,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似乎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爸爸,我饿。”一个可怜兮兮、乖巧粗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方副官面皮一抽,有些发毛。
这个声音不是……不是躲在箱子里的二狗子吗?
他安排二狗子躲在箱子里,看见陌生人开箱就开枪,二狗子这是怎么回事?像发疯一样。
“爸爸,我好饿啊……”
“爸爸,我想吃肉……”
“爸爸、爸爸……”
二狗子的音色非常雄浑阳刚,此时却带着一种怪异的撒娇口吻,还有点诡异的贪婪,令人寒毛直竖。
更令方副官感到恐惧的是,二狗子的老爹已经死了好几年,是个肺痨鬼,很爱咳嗽。
“咳咳……”江上风大,司青颜穿得单薄,轻咳两声。巧的是,风突然更大了,整条船的摇摆幅度增大,不少东西都被吹落,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方副官脑子里出现的不是所有人都被暗算了,而是各种鬼怪传闻。世道一乱,魑魅魍魉都出来了,到处都有闹鬼的消息,而且非常真实,有理有据,听者大都被吓得两股战战,不敢深想。
是不是二狗子那死去的老爹又回来了?
二狗子的老爹好像是打鱼的时候掉进江里淹死的……
方副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风越来越大,书页被翻动,后来更是被风扯散,四处乱飞。
有一张纸糊到了他脸上,方副官定晴一看,竟然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他打了个寒战,朝天开了一枪,直接把房顶打穿了。
风还在刮,外面二狗子仍然在不停叫爸爸。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
方副官大声喊起革命口号,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呜呜的风声贯穿了整个船只,诡异得吓人,仿佛除了他没有任何活物。
往坏处想,说不定除了他,整条船上的人全死了。
门一早就开了,吱呀乱晃。
方副官突然发现,那里立着一个颀长的影子。黑色的长衫在风里飘动,空空荡荡的,头顶戴着黑色宽沿礼帽,白皙修长的手指扶着帽沿,正缓缓抬头,似在朝这边看过来。
这到底是人是鬼?
正在想着这样要紧的事,方副官连子弹都忘了上膛。
“咳咳……”那黑影微微屈着背,轻咳出声。同时,被帽子遮住的脸也暴露在方副官视线之下!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无边血色,横尸遍野。
血光笼罩之下,无数妖魔鬼怪濒死前发出凄厉惨嚎,刺得人头痛欲裂。
方副官想说话,想求饶,但浑身僵硬无比,连扳机都扣不动。
“……”
二狗子淌着口水,嘴里还在喃喃的喊爸爸。
不知道那黑衣人说了什么,二狗子双眼放光的冲了过来……
二狗子!你要做什么!
方副官死死盯着二狗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二狗子把彼此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扒了下来……
两人全身赤.裸,连裤衩子都不剩。
方副官目眦欲裂,最后竟然被二狗子拎起来,狠狠丢到床上……
二狗子一定是中邪了!
方副官很害怕,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他已经顾不得去想苏红蔻的下落了。
怎么办、怎么办!
二狗子往床上一扑,把宽大的被子往身上一卷,两人盖得严严实实,然后伸手把方副官往怀里一揽,呼呼大睡,十分香甜。
方副官心情无比复杂,根本没心思睡觉,瞪着眼睛,再去看室内,早已人去楼空,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来。他再去想那个红眼睛的人,面目模糊不清,甚至连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上级?
纪明还在下一个码头等着接应苏宝玲,这怎么好收场……
人偏偏丢在自己手上,连怎么丢的都说不清楚。
闹鬼?不亲自经历一回,谁他妈会信啊?
方副官刚开始还很忧愁,后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司青颜抱着苏宝玲,上了温惊鸿划来接应的小船,江上湿气很重,船上只有一个老船夫,还有满脸焦急之色的温惊鸿。
“你怎么也来了?”按照原计划,温惊鸿不该来这里。
“我不放心阿宝,有些时候也方便一些。”
温惊鸿见苏宝玲神色憔悴,骨瘦嶙峋,十分心痛。
“阿宝怎么没醒?”她问道。
“她很久没睡觉了。”司青颜有些忧愁。
苏宝玲外伤不多,但具体情况很不乐观。她长期处于一种极度缺水、缺眠状态,精神衰弱,就算能慢慢调养,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我已经和二哥说过了,他不愿意南下,惊鸿,你直接带二哥、阿姐走吧。”
司青颜望着天际半隐在乌云中的月亮,说道。
“我也不想去南边。”温惊鸿半搂着苏宝玲,用手帕沾了江水擦拭后者脸上的灰尘、汗渍。
即使现在苏宝玲惊人的美貌打了折扣,狼狈极了,温惊鸿丝毫不嫌弃,只有满腔怜爱。
“宛城未来必然要沦为战场,早一日走就早一日安全。”
“如果留在这里,二哥出了什么变故,伤势又恶化,不一定能救回来。阿姐刚被救出来,不能再回去了。”
带伤赶路很吃力,总比留在宛城好。
灾害发生前,动物都知道迁移,就算温惊鸿他们留在宛城,也不能给局势带来什么变化。
“可是……”
温惊鸿回头望了一眼宛城的方向,心情非常复杂。故土难离,此刻血液里那些厚重的羁绊全涌到心口,无法割舍。
“以后总要回来的。”司青颜宽慰道。
“好。”温惊鸿垂眸,看着怀中的苏宝玲,只觉得下一刻这个纤弱如花的人就会悄然离去。她并非不能权衡利弊,很快就想通了。
“咳咳……”
苏宝玲瑟缩了一下,被温惊鸿拿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仍然觉得冷,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模糊,以往清澈的双瞳中竟然生了一层血翳,令人心中发寒。
“阿宝,你还好么?”
温惊鸿心里一痛,两行热泪滑下,她顾不得去擦,声音骤然沙哑,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苏宝玲愣了会儿,似是忘记了该怎样说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用无比轻哑的声音说道:
“是惊鸿啊……尚好。”
苏宝玲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觉得黑乎乎的,顶上有微弱的光,想来是月亮。
她这双眼睛,大抵是没用了。
在无声无光的地下室呆了太久,偶尔听见人声,都是威逼利诱,再就是说些噩耗,比如什么司二公子竟然胆大妄为的支持工人罢工,被枪袭,重伤不治,英年早逝等等。
苏宝玲分不清真伪,竟连死也不敢,一直等着那个消息,硬生生撑了下来。
不管是死是活,非要有个准信不可。
“青澜怎样?”她问道。
“他虽然伤得有些重,不过能养回来,知道你的事,不知道多担心。现在大抵能放心养伤了。”
温惊鸿握着苏宝玲冰凉的手,笑道。
“哦……”
苏宝玲呆呆地,不再答话,靠在温惊鸿怀里,愣愣的,竟有些痴态。
她试着活动指尖,碰到了船沿,似是沾了什么液体,冰冷粘稠,苏宝玲迷蒙的神智瞬间清醒了很多。她正要开口提醒,一阵冷风吹来,脑中一炸,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喉中猩涩,一个字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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