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迎男而上or知男而退

    滴答。

    一滴水敲在宋隐的脸颊上。他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

    光线昏暗,但好歹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他躺在砖房一角,地上铺着干草、放着几个登山包。不远处有堆病怏怏的篝火,火边有个女生,在看娱乐杂志。

    头晕恶心,宋隐花了点时间才记起女生叫杜珊,是自己的高中同学。他想打个招呼,可疼痛沿着颈椎一路上窜,最后在额角炸开。

    好在杜珊主动朝他看了过来:“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我怎么了?”被人关心的感觉挺好,宋隐放弃挣扎,有气无力地问。

    “你从土坡上摔下来,磕破了额头。血止了,就是有点破相。”

    根据杜珊的描述,这周末高中同学会组织深山徒步。半路遇到山体滑坡。大家落脚在废弃的自然村,计划天亮后原路折回。

    宋隐对于这些事毫无印象——他只记得回国后参加过一次乏善可陈的同学聚餐。至于聚餐后的事,空白得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我好像有点脑震荡。”他坦然道,又问:“其他人呢?”

    “找柴、找水、找蔬菜。”杜珊吓了一跳:“……你失忆了?!”

    宋隐反过来安慰了杜珊几句,然后在她的帮助下起身。这时一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从他的胸口滑到腰间,围巾上还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男士淡香。

    这种香气很特别,沉稳中藏着一缕辛辣。像团阴燃的暗火,只要被蛰过一次,余生都难以忘记。

    宋隐觉得使用这种香气的人多半是自恋的。它的辛辣能将使用者的形象深深烙进别人的记忆里。但如果不自量力的庸人高攀了它,只怕这辈子都会沦为笑柄。

    所以,这条围巾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宋隐努力搜刮大脑,一无所获。

    倒是杜珊读出了他的困惑:“那个,你该不会连‘齐先生’也给忘了吧?”

    “齐先生是谁?”

    “齐先生就是你…先生呀!”杜珊有点不好意思,却又蠢蠢欲动。

    宋隐没读懂她的表情:“咱们班还有姓齐的老师?”

    “不是老师是……哎呀!他是你的美国老公!”

    八卦之心最终碾压了羞涩,女生告诉宋隐:他与齐先生在美国一见钟情,相识相依相恋,冲破枷锁互许终身,如今婚龄两年,美满性福。

    “同性婚姻?!”

    宋隐目瞪口呆,一骨碌起身,急于要将自己的弯直分辨清楚。

    却在这时,屋外传来一片脚步声。

    大门开了,走进来三个年轻男人。左右分别是宋隐的高中同学任重和高良。但中间的第三人,他却没有半点记忆。

    可宋隐的全部目光都被那第三个男人夺走了。

    他甚至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赏心悦目的雄性生物——即便忽略掉英俊的五官,隔着厚实的冲锋衣,也不难想象在那高大修长的身躯上,起伏着何等令人嫉妒的肌肉线条。

    任重和高良远远地与宋隐打了个招呼就被杜珊叫到一旁,唯有陌生男人径自走了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俯身蹲下。

    “还行。”宋隐低头,仿佛无法直视太阳的光芒。

    得不到眼神交流,陌生男人竟轻触宋隐的伤口:“还很疼?”

    冰凉的指尖挑起宋隐的视线。他发现男人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指环。他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默默打了个寒噤。

    一模一样,是对戒。

    所以这个陌生男人就是“齐先生”,驾驭那股辛辣淡香的人、自己的结婚对象?

    宋隐陡然凌乱起来。他一方面怀疑自己不但失忆还失了智,另一面却又觉得如果对象这般赏心悦目,同性婚姻好像也能说上一句“真香”。

    “你在发烧?”齐先生又将掌心贴向他的额头。

    宋隐哪里禁得住如此体贴,就算没发烧也要开始燥热。他正犹豫着是“迎男而上”还是“知男而退”,只听门外又一阵脚步嘈杂,呼啦啦闯进来一大堆人。

    来人全是宋隐的高中同学。两个男生合力抬着一扇破烂门板,还跟着两个女生,全都脸色煞白、魂不守舍。

    “怎么回事?!”杜珊也失声惊叫。

    宋隐被齐先生搀扶着凑上前去,发现门板上趴着一个名叫郑辰的男生,浑身滴水,白得发青的手臂软垂下来,跟着门板一起晃动。

    而让杜珊惊叫的是他的背部——那里居然开着一朵红花。

    那是一朵新鲜至极的真花,没人看得见这朵花的茎秆和叶片,它就像是直接从郑辰背上生长出来的。

    从小驯养在唯物世界观里的众人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面面相觑。

    见迟迟没人动手,宋隐唯有亲自摸向郑辰的颈动脉,又翻开眼睑查看瞳孔——无奈已是最坏的结果。

    “怎么回事?!”他问抬门板的人。

    惊魂未定的同行者勉强拼凑出了事发时的情况——为了收集柴火,他们结伴在村中探索。途径村口树林时,郑辰忽然滑下溪沟。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人捞上来,就发现他的背上开出了这朵花。

    太不符合逻辑,怎么听怎么像胡说八道——宋隐当然没有直接质疑,他取出手机拍照,又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戴好,将那朵花从遗体上拔了下来。

    花朵下方根本没有花萼和根茎,离开遗体就散成了一堆花瓣。

    摘除红花之后,郑辰的背上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杜珊吓得抱紧了身旁的女生。其他人也各自产生了不适反应。

    “植物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齐先生断言,“花朵只是伪装,为了掩盖郑辰真正的死因。”

    抬门板的两个男生愕然委屈:“你觉得我们在撒谎?”

    气氛陡然紧绷,宋隐想也没想就出面调停:“伤口的确离奇,但如果真要撒谎,反倒会编得更合理些。”

    “小宋说得没错。我绝没有指控各位的意思,抱歉。”齐先生从善如流。

    人长得帅,又够听话——宋隐又在心里默默地评价了一次,真香。

    “电话和网络不通,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名为高良的男生极为焦虑:“如果现在原路返回,也许能在天亮前出山报警。”

    “会不会太勉强?”宋隐指着自己的额头:“夜路危险,万一再坍方受伤怎么办?”

    “可你看看那朵花,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我们?”任重也站到高良这边。

    六男三女很快分成两派。高良、任重、陈杰和一位名叫林乐的女生决定连夜报警,余下的人则留下看守郑辰的遗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宋隐也唯有尽量配合。

    留守组与夜行组简单调剂了物资,宋隐将自己的强光手电交给林乐,目光却忽然定格在了她头上。

    “你等等。”他仔细观察她的马尾辫,发根处有团淡红色物件,竟是一朵孩子手掌大小的花苞。

    他问林乐:“你的发绳上原本就带朵花?”

    “没啊。”禁不住校草的贴身观察,林乐红着脸去摸自己的发辫。

    不可思议——宋隐看见她的手指穿过了花苞,如同穿过投影仪的幻象。

    宋隐说了声“不好意思”,亲自上手,果然也什么都没摸到。

    屋子里鸦雀无声,宋隐这才发现同学们神情惊恐,显然除他之外谁都看不见那朵花苞。

    “……行了!”高良挡到林乐身前,对宋隐怒目而视:“就算你不想走,也不该拿这种事来吓人!”

    宋隐当然委屈,却没有辩解。说服别人去相信看不见的东西是徒劳的,他做不到。

    在气氛进一步恶化前,齐先生默默将宋隐拽到身后保护起来。

    高良、任重、陈杰和林乐还是离开了砖屋,一转眼便融入了夜色中,无影无踪。

    “现在怎么办?”杜珊擦了擦眼睛,向宋隐求助。

    受伤的额角突突胀痛,宋隐看向地上的遗体,压抑着情绪:“这里离篝火太近,先把小郑转移到隔壁茅棚去。我们关好门等天亮。”

    说罢,他瞧了眼那个名叫张勇的男生,对方正缩成一团,抽噎得比女孩还起劲。于是宋隐主动朝门板走去,齐先生也紧随其后,帮助他抬起遗体。

    初冬时节月色凉薄,泛着鱼鳞似的银蓝色。深山中的废村冷静如同海底深渊,或许有些怪物正在暗处潜伏。

    “真冷啊。”将遗体放置在茅棚里,宋隐呼出一口白汽,“今晚的篝火不能断,如果睡不好,明天赶路会有麻烦。”

    齐先生用手电晃了晃茅棚的角落:“这里有堆秸秆,省一省应该够用。”

    这分明是个好消息,可宋隐却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又想了想,突然明白不对劲的不是秸秆,而是齐先生——这个男人始终太过克制与镇定,这固然不是缺点,却也让他完全不像那款辛辣淡香的主人。

    “那个……你信不信我?”宋隐忽然发问。

    “信。”齐先生绝无半点犹豫。

    “我刚才的确看见林乐头上有朵摸不到的花。”宋隐轻叹一声,靠着棚柱:“如果不是头疼得厉害,我简直怀疑这是一场梦。”

    “谁又能说不是呢。”齐先生答得颇为玄妙,“或许我们每一天都被幽禁在自己的梦里①。”说完,他拍了拍宋隐的肩膀:“回去吧,外面冷。”

    宋隐没有动。尽管气氛和时机都不合适,可他觉得必需借着独处的机会说点什么。

    “那个,我和你……”

    “什么?”齐先生认真地看向宋隐,月色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如天神下凡。

    宋隐的心像是被撩拨了一记,冷不丁地摇曳起来。

    他张了张嘴,可对话并没有继续。因为远处一串尖锐的警报陡然划破夜空。

    噪音骤起,毫无防备的宋隐打了几个寒噤,额角的疼痛突然百倍放大,头晕目眩。

    他踉跄了两步,所幸被齐先生及时架住,拥进怀里。伤口上的胀痛来去匆匆,短短几秒钟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警报声的源头是村外树林,几乎可以确定来自于高良的手机App。齐先生提议独自前去查看,可不待商量,宋隐已将唯一的电筒抢在了手中。

    谨慎起见,他们首先回了趟隔壁砖房,叮嘱余下三个人不要乱跑。然后立刻循着警报声,朝湿雾弥漫的黑暗深处跑去。

    宋隐对于这座废弃山村一无所知,可他猜测这里想必拥有过辉煌的过往——纵横交错的街巷、高耸的塔楼有着中西合璧的诡异风格,甚至颇有些不俗的审美情趣。

    几分钟后,他们顺利找到了警报的源头。只可惜还是来迟一步。

    仍在不停尖叫的手机跌落在村口树林边的泥地上。光亮所及之处倒卧着两个人。

    “等等!”宋隐一把拽住齐先生,又将手电光束投向树林。

    林间满地都是腥红花朵,像一团团煮熟的章鱼触手。

    “你……能看得见吗?”宋隐急需一些心理上的支持。

    “看见了,和郑辰遗体上的一样。”齐先生很不乐观,“这些花包围了村子,我们出不去了。”

    在这之后的沉默里,倒在地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阵呻()吟。尽管担心会有危险,可宋隐还是立刻上前查看。

    还活着的人是高良。手电照亮了那朵绽放在他腿上的红花,像一只血淋淋的杜鹃鸟,霸占了他的大腿膝窝

    可他毕竟还是幸运的——林乐马尾辫处的花苞已经开成了一朵巨大红花,花瓣带着白色瘢痕,正如喷溅而出的脑部组织……

    宋隐又是一阵晕眩,脑子里仿佛也有一朵猩红的诡花正在怒放。他用力压住太阳穴缓了一缓,然后听见齐先生正在说话。

    “……找不到任重和陈杰。”

    不知什么时候,手电筒已经换到了齐先生手里,强光将附近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尽管同样担忧另两人,可继续留在户外会有危险。于是宋隐和齐先生分别带着重伤的高良和林乐的遗体,匆忙返回砖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