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朝节

    自两个孩子读书去后,景仁宫里就显得静悄悄的,皇贵妃白日里起来看账,闲暇下来反倒捡起少年时候在闺阁中读书弹琴的兴致。

    她当年师从有名的大家春山先生,弹得一手好琴,经年不碰,此时再谈,虽然指法生疏,意境比之当年又大不相同了,一曲石上流泉,如石底潭水,寒流明澈,日光射其上,泉动石静,光影斑驳,自得其妙处。

    “姐姐竟有这样的兴致。”万贵人与成嫔抱着七皇子来串门子。

    “两个活猴上学去了,我这头便空闲下来。”皇贵妃浅浅一笑,她今日焚香弹琴,特地换了一身月华色的褙子,下着白底满绣玉兰的十二幅湘水裙,裙角逶迤在地,越发显得整个人如照水的娇花,极淡也极艳丽。

    “前几日德妃生了皇九女,听说伤了身子,你说她,到底也太着急了,听说九姑娘身子也不大好。”万贵人还是以往的性子,看不惯的便直接说出来,“想来也是淑嫔跟庄嫔进宫惹得众人着急了,倒是明年,听说也要选秀?”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皇贵妃点了点头,笑道,“上回子选秀出了那样的事儿,只留下淑嫔庄嫔两个,太皇太后那头便觉得皇上亏钱了,再者三年一选也是旧例,这一回指不定又多几个妹妹。”

    当归端着茶上来,七月里淑嫔出了月子,她也就回来了,在延禧宫呆了一个月,也有几分明白这淑嫔娘娘的性子,极聪慧貌美也就罢了,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为了产后收身,才三日便紧紧的裹着束带,一刻钟也不让自己放松下来,她看了感叹一回,也觉得幸好自家娘娘入宫早,又有两个聪慧的皇子养在膝下,若是在淑嫔往后进宫的女子,未必能越过她去。

    “若都是好相处的性子就好。”成嫔皱了皱眉,她生殷祐的时候没有月子没做好,落下了体寒的毛病,才入十月天气转凉,她就已经穿上鸦青色绣缠枝菊花夹棉的褙子,“我听郭贵人说,庄嫔还会挥鞭子呢。”

    “西宁郡王家本就是行伍起身,当年为我朝初定立下了赫赫战功,她能尚武也是家学渊源,这样的女子性情简单,相处起来才和睦。”皇贵妃从来不觉得女子习武有什么,“说远一点儿,唐朝时候平阳公主还协助父亲李渊平定天下呢。”

    几人闲话几句,便听得外头传来响动,皇贵妃瞧了一眼西洋来的自鸣钟,可不是到了两个孩子下学的时候。

    从七月到九月都是给两个孩子适应的课程,见他们适应良好张英做主就给他们增加课业了,除了还在学的《大学》,还添加了天文历法、算数格物,这是统一要学得大课每日上到午时,过了午时则是因材施教给各个皇子上小课的时候。

    殷臻到底是成人,对知识的领悟远远胜过旁人,张英讲课旁征博引他也跟得上,索性跳过了蒙学,直接给他增加了《春秋》。

    教导《春秋》的二甲进士唐斌,他先后侍奉了三代帝王,早年因是前朝末年进士的缘故,不曾入的内阁。

    他中进士的时候不过十五岁,妻子是座师的独女,少年夫妻情深义重,后来天下大乱妻儿在乱军中死去,往后便是孑然一身,如今已经上了岁数,去岁致仕了。

    老爷子日子过得清贫,身边除了一个老仆便无旁人,皇上敬佩他的为人和学识,便邀请他来宫中讲学,先头是想让他教导太子,可老爷子人老成精只想松散松散,闲暇时候写一些小记,回忆妻子,不愿担此重任,皇上只能作罢。

    他讲《春秋》,从不拘泥于某一节某一章,反而根据殷臻的天赋来,《春秋》以史官笔法记载春秋战国时期诸王纷争,唐斌原本单纯当史书讲,可殷臻前世坐了多年的帝王之位,再看《春秋》又多了许多感悟,唐斌讲来与他所想两相印证,有疑惑不解之处忍不住出言相询,唐斌惊讶于他的悟性,原本还想着有所保留,坚持了一个月到了这会子便忍不住倾囊相授,只心里感慨,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他下来又与其他先生相互交流,殷臻天文较弱,步射只能算平平,唐斌顿时心中有数,小太子珠玉在前,他亦不知如此教导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瞧着殷臻求学若渴的模样,他便软了心肠,课上殷臻的伴读都是真正的小孩儿,哪能体会到这师徒两个言语之间的交锋,也只当故事听了。

    殷佐则开始学《笠翁对韵》和《龙文鞭影》,都是蒙学十三经里的内容,给他授课的是跟林海同一科的状元靳息,贾敏与佟皇贵妃书信往来之事林海也是知道的,自然也知晓佟皇贵妃膝下的两个皇子有多聪慧,他与靳息是挚友,好友外放多年此番回京任礼部侍郎,他一早就得了消息,又听好友如今在文华殿给皇子讲学,在往来的书信里忍不住提了几句。

    靳息原本就对这个令皇上破格同意入文华殿读书的皇子颇感兴趣,林海才华横溢为官更不用说,他的夫人文采亦不逊色于男儿,能让他们交口称赞的孩子该是怎样的璞玉良才。

    他上课就殷佐一个学生,师徒两对坐读书,小孩儿旁的不说,竟是过目不忘,他不过教了几遍,小孩儿张口便能背诵出来“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笠翁对韵》是为作诗打底子,但他想要自己的弟子明白的不是单纯辞藻的堆砌,更有这天地万物的美丽,感受四时变化的莫测,体验生命中的细微的美好。

    于是,当讲到“天对地”,便领着小孩儿观测变化无常的天气,体会宇宙之浩瀚无穷而人生有崖,又领他看在地面生长的植株,观察一日不同时刻动植物的差别,令他感受大地的厚重。

    讲到“鹤舞楼头,玉笛弄残红子月;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他便带着玉笛和洞箫亲自吹奏一曲,笛声飞越灵动,箫声沉郁婉转,他用这种直观的方式令殷佐感受两种乐器不同的脾性,体会声乐之美。

    殷臻先前还担心先生教导的不好,如今一看,反倒是觉得与前世大不相同,大概是因为前世有满汉之分两族仇恨令汉臣活得战战兢兢,在上书房里教书甚至都要对着学生行礼,哪里有先生的傲骨,而今生他们本就是汉人,皇子对先生还要执弟子礼,自然不会如惊弓之鸟。

    “娘亲,先生今日吹笛子给我听,等我大一点儿我也学笛子吹给娘听。”等成嫔和万贵人带着八皇子告退,殷佐登时脱了鞋子爬上暖炕,伸出双手搂着皇贵妃的脖子撒娇,他倒是还注意着在外人面前要装装样子。

    “好,娘亲等着呢。”皇贵妃熟知他的进度,不由抿唇一笑。

    “娘。”殷臻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剥核桃,不一会儿便盛了一小碟子放在她跟前。

    “臻哥儿,佐哥儿,来,到娘这里来。”皇贵妃朝着殷臻招了招手,后者有些小羞涩的靠到她旁边,“你们读书已经读了三个多月了,古人先立志后进学,可有自己的想法?”

    她先前并未意识到两个孩子的资质有多出众,殷臻天生老成,许多事情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殷佐虽然早慧到底还是个孩子,她就愿意他这样天真一点儿开心一点儿也未尝不可。

    直到昨日里佟太太来一趟,递给她父亲的亲笔信,她这才直到教导殷臻《春秋》的竟是唐斌,他是正儿八经的三朝老臣,简在帝心的人物,就这人还专门找佟瑞打了机锋。

    她才意识到臻哥儿竟是怎样的人物,不过数月功夫,竟然能令老爷子将他当关门弟子来对待,可远的不说,她真的担忧,若是臻哥儿往后对皇位有了想法,该怎么办?

    且不说小太子是元后嫡出,目下来看又十分聪慧,臻哥儿若是真的想走上那条通往万人之巅的道路,一路上的腥风血雨她想想便觉得可怕,可都是皇子,又真的才敢超过太子,让他压抑着满身才华,她做母亲的又如何能忍心?

    一时想着她夜里都睡不好,偏这话又不能对旁人说,今日便想着先问问两个孩子的志向,可话到嘴边却不由迟疑了,她沉默了片刻,才一手揽着一个孩子温柔的笑了,“你们如今年纪还小,便是一时定不下自己的志向也没关系,先积累学识才是正理,往后见的多了行的多了经历的多了,自然也就会找到自己想要努力的方向了。”

    一转眼便到了年底,自林海任巡盐御史以来已有数年光景,他也是真正的能臣干吏,今年国库江南的盐政收入果然比之往年好了许多,皇上一时龙颜大悦,便又往景仁宫来。

    他来的时候皇贵妃在一旁做荷包,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坐在黄花梨的小几两侧正打双陆,殷佐执白棋子先行投掷,殷臻则执黑棋子后一步走,双方棋子各十五颗,左右各有六路,白棋从右往左走,黑棋从左往右走,先将棋子走到对方为胜,规则跟后世跳棋有相似之处。

    “今年江南盐政大有改观,朕准备给林海赐明年初一手书的福字,你与他夫人是好友,可有什么顺道要送的?”皇上坐在殷佐旁边瞧着他的棋子落后了殷臻许多,便想帮一帮小孩儿,却不料殷佐先回头看他,嘟着嘴巴嘀咕道,“爹爹,观棋不语真君子呢。”

    皇上登时教他堵得无话可说,只觉得佐哥儿自去了文华殿越来越不若以前好逗弄。

    “算一算日子,约莫明年二月林太太便要生产了,他们初到江南难免人手不方便,倒不如在都中挑选适宜的稳婆。”皇贵妃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针线,江南盐商巨富,其势力盘根错节,林海能在数年之内便有成效,只怕树敌不少,她委实担心贾敏安全,便准备从自家里挑选到时候跟着一道往江南去。

    “这倒是,还是你们女儿家心细。”皇上想了想应允了。

    今年冬日里教往年暖和,雪都未下边开春了,一个年过得没滋没味的,到了三月宫里上下开始准备今年选秀的事宜。

    这一日,皇贵妃正听宫人禀告储秀宫修葺的情况,半夏捧着信笑容满面的进来。

    “可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皇贵妃挥退了禀报的太监,这才接了信。

    “林太太的信到了,说是生了个姑娘。”

    “阿弥陀佛,先开花后结果,往后总是好的。”佟贵妃先念一声佛,这才展开信来看,原是贾敏在今年花朝节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姑娘,这孩子降生的时候满府的花无论合不合时令都开了,她心中惊异,担心这异象教两个稳婆传入京里,特地跟皇贵妃说一声请她描补描补,“这才是正派人家的做法,哪像去岁荣国公府上,一个小儿衔玉而生闹得满城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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