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佐一直都怀疑自己是抱养的。
他和哥哥殷佑是双胞胎,但跟能蹦能跳的殷佑不一样,他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被标注了体弱多病的debuff。
按道理,家里三个孩子,他是老小又是最弱难道不应该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么?
但实际上情况却截然不一样。
大哥殷臻自幼就被当成是继承人来培养,少年老成,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每次跟着殷爸爸出门总是能赢得一片赞誉。
至于二哥殷佑,身强体壮的多动儿童说的就是他。
虽然成绩一塌糊涂,但是年纪轻轻就被青训选中投身足球这个行业,对比C国男足的现状,殷佐觉得他是真的很有勇气的。
殷佐是天生心大的人,殷爸爸殷妈妈知道小儿子身体不好,对他也就没有多的学业上的期待,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当一辈子米虫也是挺好。
反倒是大儿子需要跟着殷爸爸早早的学习管理公司,二儿子只身前往欧洲参加青训也是让父母操碎了心,对比之下.
三天两头请病假,身体好一点儿的时候躲在家里看诗词的小儿子简直不要太贴心。
若是放在其他家庭大概可能会有黑化的可能。
但在殷佐看来,他一出生就被诊断了活不到成年,而父母并没有对他特殊对待以至于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和别的小朋友没有什么区别,就是这份平常心显得格外难得,让他成长为一个正常人——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可惜,若是自己是独生子会是什么感觉,但转头一想,虽然大哥总是板着脸,但他每次出差都会给自己带礼物,遇到弄不懂的题目的时候也会耐心的给自己讲,二哥虽然是个二缺的熊孩子,听到别人嘲笑自己是“林妹妹”的时候,身体快过脑子的少年当先就是一拳砸过去——有两个哥哥的感觉真的挺好的。
那是殷佐第一次知道“林妹妹”,回来之后他卧在大哥殷臻的怀里,伸出软乎乎的爪子在少年结实的肌肉上摸了摸,“大哥,林妹妹是谁?”
在知晓了殷佑为了殷佐打架之后,面对被打成熊猫眼的殷佑,殷臻冷冰冰说道:“蠢。”
转头将一套带着脂砚斋批语版本的红楼送给殷佐,非人类的大哥完全不觉得自己三年级的弟弟月阅读一本古典文学名著有什么问题,在他眼里,殷佐除了身体不太好,智商和理解能力都是一流的。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弟弟体弱多病,但不能接受壮得小牛犊一样的二弟是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蠢货。
在殷佐沉迷书房不可自拔的时候,殷臻开始了对殷佑的特训,虽然结果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哎,双胞胎,阿佐已经有了智慧,阿佑的话,果然不能报太大的期望。
#这么蠢的弟弟#
#果然还是很嫌弃,我的弟弟#
#这个世界还是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最重要啊#
那是殷佐第一次接触到《红楼》,清雅的文字里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世界,也许是那日同学提到的“林妹妹”,在小小的殷佐的心里,他对书上那个真性情的姑娘多了几分牵挂。
“我和她一样体弱多病。”
“现在的药比她那时候好多了啊。”
“她真的好有才华啊,我也要学诗。”
“她好可伶,连爹娘都不在了。”
……
到了夜里,殷臻听见殷佐藏在被子里小声小声的啜泣。
“佐佐,怎么了?”殷臻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对旁边睡得打呼噜的殷佑已经彻底没有语言了,哎,自家弟弟,蠢就蠢吧。
“大哥,林姑娘好可怜啊。”五年级的小男孩儿已经不再靠着大哥的怀抱了,但偶尔的亲昵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哎,都是大人了呢。
自从四年级看了红楼以来,殷佐就成了小小的红楼迷,他认字早,但古典文学跟当代白话文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以至于他看书看的非常缓慢,甚至为了更好的理解书本中的文字,他开始啃《康熙字典》《辞海》。
六年级,殷佐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身体的衰败来的比想象中的快,住在异国他乡的病房里,满眼都是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
“哥哥,别哭。”再一次手术之后,瘦弱的男孩儿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兄长忍不住轻声说。
“佐佐,再勇敢一点儿,好不好?”殷臻看着弟弟,眼里都是心疼。
“哥哥,我只是回天上去了,就像小王子回到他的星球。”殷佐伸手握了握哥哥的手,笑的很开心,“以后你抬头看到每一颗星星,都有可能是我旅行的时候经过那里。”
“佐佐。”殷佑年纪小还没能参加青训,但他就读的阿森纳足球学校算是E国一流的足球学校,跟着专门的营养师,虽然跟殷佐同一天出生,但他的身高已经比殷佐高出了一大头,他看着瘦弱的弟弟,背着爸爸妈妈已经哭了好几场,“佐佐,你要好起来呀,等你好起来了,我带着你去踢球啊。”
亲爱的愚蠢的二哥,虽然我很想答应你的约定,但是这一次我觉得我是真的坚持不下来啦。
情况再次恶化,再一次被推进手术室,殷佐控制不住的陷入了黑暗。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殷佐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手术失败了,他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女人尖锐的哭声,他尝试着伸手可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手脚。
“呀呀呀——”一张口发现自己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难道回到过去变成了婴儿?
等过了一段日子,他能慢慢看清了,殷佐看着雕梁画栋的屋子,尚且懵懂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如此懵懵懂便到了满月,按宫里的旧历,这一日是要选定吉时给孩子剃胎发的,宫里如今孩子不多,都由主位的妃嫔们带着来观礼。
当冰凉凉的剃刀挨着头皮,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了。
“哇——”心中的悲伤难以言喻,殷佐忍不住嚎啕大哭。
“殿下这是怎么呢?好好的哭成这样?别憋气了呀。”落地的皇子身边侍候着许多宫人,乳母、嬷嬷、针线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宫里的妃子大多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
十七年的时候德嫔还不是嫔,她的长子殷臻便被抱到了佟贵妃膝下,去岁十月乌氏升了德嫔,她求了皇上许久,皇上才松口允诺她亲自抚养这个孩子,也算得上满宫里头头一份。
也不知为甚,这孩子生下来便比四皇子殷臻小了一圈,哭声也似猫儿一般衰弱,养了十几日,乳母们都暗地里讨论说阿哥乖巧,并不闹人,好养得很,只是身子骨弱,也不晓得养不养的大。
出了月子,德嫔换了一身满幅绣百子千孙的茜红色百褶裙,上身则是水粉色的窄袖袄,三月里天寒,还穿着银鼠皮的褂子。
她年纪尚小,人生的秀美柔软,并非满头珠翠,头发簪了几朵草虫绒花,仅仅带了一只镶红宝石的玫瑰花钗,这花钗精巧,花蕊是头发丝粗细的金线串着米粒大小的宝石,随着光线的变化显出深深浅浅的红,花钗上串着流苏串子,米粒大小的一串浅粉色珍珠。月子里养得好,满头黑发乌压压的,身段比之从前略丰腴了几分,五官瞧着更多出些许艳色。
“这是怎么了?小六如何哭成这样?”她并不是第一回当母亲,可长子一落地就被抱走,守着孩子还是第一回,见他哭得惨烈心中焦急,才一抬头便红了眼眶。
“莫不是剃刀太凉了?”佟贵妃今日一早便带着殷臻过来,她心底跟德嫔有些许隔阂,但无论如何瞧在四皇子的面子上,总是要多看顾几分的。
剃头的嬷嬷经验丰富,抬手掌着小孩儿的脖颈,三下五除二便剃了头发。
殷佐出生在二月,如今才三月,天气还冷,剃了胎发之后,细心的宫人便替他戴上了瓜皮小帽,然后将他交到了佟贵妃怀中,也就是这一瞬,殷佐一眼就瞧见了由乳母带着站在佟贵妃身边的男孩儿,他记得大哥带自己看照片的时候,他看到过大哥年幼时候的样子,就跟眼前的小男孩儿一模一样。
“哇——”哥哥,你也来了么?
殷佐猛地挣扎起来,小婴儿原本力气不大,佟贵妃抱着也没很用力,教他这一挣扎竟然挣脱了摔下去。
一瞬间,德嫔吓得花容失色。
“小六!”殷臻脱口而出,猛地上前,抬手将小家伙抱个满怀,但刚一闭眼就重回幼崽极度缩水的雍正帝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兄弟两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在地毯上跌了个囫囵。
“咯咯咯。”伸手摸着年幼版本的大哥,殷佐笑开了,只扯着兄长不放手。
“真是个淘气的!”佟贵妃长舒一口气,蹲下身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
“这是怎么了?”皇上这日前朝有事儿来的晚了些,进的内殿瞧见一群人裹乱纷纷的,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他登基已久,除鳌拜、定三藩,朝野上下无不顺服,年岁越长积威甚重,一时皱眉宫人纷纷沉默下来。
“两兄弟亲热呢。”德嫔勉强笑道,耳边的玉葫芦耳环衬得她肤白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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