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夫人一直在冷眼旁观,这时才站出来控制局面。
忍足樱子的心思她自然早就知道,不过她理想的儿媳妇还是纱雾那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尤其是当众闹出这么一出之后,忍足樱子恐怕要在社交圈沉默好一阵了。她心下考量许多,面上却是春风和煦,看起来不偏不倚。
纱雾也懒得和樱子多做纠缠,只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打算和迹部说完医生的事情就回到房间。
忍足头一次没去管哭得撕心裂肺的樱子,只是有些出神得看着纱雾。
她脸上有细微的焦虑的情绪,似乎在为什么人担忧。是凉子吗?忍足情不自禁得这样想。他忍不住回想起咖啡厅事件之后凉子主动来找他说话,一时间有些出神。
母亲因为凉子难产而死,要说兄妹二人因此毫无芥蒂——或者说忍足对此毫无芥蒂,其实不然。他内心很清楚这不是凉子的错,却很难不把责任推卸在她身上他一方面为母亲的死感到痛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当珍惜妹妹。
摇篮里的小孩子眼神明亮,看到他时便会展露笑颜。那份纯粹的感情却让他无法不回忆起那个冰冷的医院冬夜。他太过早慧,早慧带来的不是母亲欣喜的夸奖或慈爱的抚摸,而是母亲与世长辞后无人能解无法释怀的痛苦。
而后不足两年,继母嫁入家中,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妹妹。
那是柔软而稚嫩,毫无罪恶的生命。
忍足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性开朗活泼的凉子,在新的母亲与妹妹面前无所适从。小时候她不止一次向他求助,但受伤躺在床上的却是樱子——
凉子变得沉默寡言,望向他的眼神一开始总是热切而充满期盼,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连她眼中唯一的光也熄灭了。
忍足不止一次梦到妹妹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这份罪恶感却都是变本加厉弥补给了樱子。而后凉子越来越叛逆,时常不着家,还背着他去学了柔道……
十五年了,他们兄妹终究是形同陌路。
奇妙的是,他现在却依旧能很清楚的忆起最最开始的时候,在那个偌大的家中只有管家、女仆、凉子与他的时候。
在摇篮之中的小孩子,笑容天真无邪,眼睛乌黑透亮。
他想起母亲的话。
“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将要在冬天出生了,侑士。如果是弟弟的话,就叫凉太,如果是妹妹的话,就叫凉子。”
贤淑端庄的女性还很年轻,脸上满是温柔的表情。窗外大雪纷飞,他依偎在母亲身边,听着她肚子里鲜活生命的跃动。不知为何,心里竟然也平白生出几分雀跃来。
“叫那样的名字,那弟弟妹妹不会冷吗?”他问。
“如果有侑士照顾的话,就不会了吧。”母亲笑起来,“冬天是很好的,冬天的时候,小动物们一起睡一个漫长的觉,等下一次睁开眼睛时,便是春天了。但是呢,你的弟弟妹妹却睡不得那么长,他要在寒冷的季节来到世界上,所以侑士要好好保护他,告诉他虽然冬天很冷,但马上就是春天了喔——”
“一定!”
短暂的记忆,恍惚如隔世。
忍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这些,他的心脏再一次被无端的痛苦用力抓住,将他拖入浩瀚的痛苦之海,让他无法呼吸。
纱雾似乎已经与迹部说完了,她和迹部景华打过招呼,便快步离开会场,往客房的方向去。
忍足侑士忍不住跟过去,在走廊上只有彼此两人时出声喊住她。
纱雾回过头来,金色双眸被明黄的灯光晕开,平白敛去不少凛冽。
忍足侑士虽然尽力掩饰脸上的狼狈,却收效甚微。两人站在暖色灯光的走廊上,脚底红毯柔软,气氛却生硬冰凉。
城户纱雾对他并无好感,却也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转身离去。
“凉子还好吗?”抛却繁琐的礼仪,忍足打破僵局。
“你自己的妹妹,跑来问我?我怎么知道她好不好。”纱雾丝毫不客气,并不介意树敌。
“凉子的事……是我对不起她……”忍足也知道凉子和樱子一起离开的事,虽然一时间很难接受所谓的真相,但也明白自己逃避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把过去大半截人生的腐烂的伤口揭开,重新面对。
“那你和我说做什么?”纱雾问他。
“那你会让我见她吗?”忍足反问。
“很奇怪了,你的妹妹,我还能把她藏起来不成吗?”纱雾面色丝毫不变。
“……”忍足决定忽略她的鬼话,“我只是想和她谈谈。”
话说到这种程度,忍足还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纱雾的确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过她并未松口,只是淡淡看着面前的男人:“见面又能怎样,交谈又能怎样?更何况,你想见便见,想谈就谈,你考虑过凉子的感受吗?”
“当她被继母虐/待,你在哪里?”
“当她被同学孤立,你在哪里?”
“当她被殴打住院,你在哪里?”
“当她被人抢走男朋友,你在哪里?”
“你应当知道,横须贺临港那套房子是我借给凉子的。你也知道,她们二人如此不和,樱子却强行住到其中——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忍足侑士,你想和她谈什么?谈谈过去十几年里,她没有承受不住自杀你有多遗憾吗?”
纱雾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强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冷眼看着面如纸色的忍足:“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学柔道?而你除了知道她学柔道,又了解她什么呢?你但凡能说出任何一件你作为兄长应该知道的事,我就带你去见她。”
“如今她身在何处,境况怎样,经历过何等痛苦的人生,长成如何优秀的大人,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忍足侑士第一次知道,罗马音组成的字句,居然也可以让人如此窒息。面前少女的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任是他装作无动于衷,却也难免被折磨得鲜血淋漓。他很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些事他若是一无所知,便不足以为人兄;可他若是有所知却无所为,便不足以为人。
可那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他曾是那样期待她降生于世——
陪她度过最可爱的冬日,带她去看最好的春天……他也是,怀着这样的期待,希望她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自己身边。
可最后到底为什么,却变成了这样子呢?
望着蜡像一般的忍足,纱雾本来还想再多为凉子说两句。可她已然有些哽咽,最终所做的也不过是转过身,深深吸口气,把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逼回去,再抬脚继续向前走。
总要继续向前走的,无论有多难,有多痛苦,一定要向前走下去。
直到纱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忍足才奋力得握拳砸向旁边的墙壁。他的手几乎立刻变红了,痛感像火烧一样持续点燃着神经。
取掉装模作样的平光镜,仓促得抹掉眼底溢出的眼泪,将手摊在眼睛上,片刻之后他吸口气,重新戴上眼镜,面上又回到了平时的捉摸不透。
纱雾回房间之前先去了洗手间。
一捧冷水泼脸上,她稍微冷静些许。本来纱雾只是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让忍足见凉子,无论他说什么都打太极过去就完了。可是想到神秘朋友发过来的那些资料,再想到忍足直到自己说之前都没有真正意识到凉子失踪的事,她真的无法不生气。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忍足现在的态度让纱雾很火大。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真相,想要挽回逝去的亲情。可他早干嘛去了!而且为什么要露出那么难过的眼神呢?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到底是想怎样……受到伤害明明是凉子不是吗?他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卸去面上妆容,纱雾忍不住叹口气。
现在她心情平缓不少,也明白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她确实了解凉子的痛苦,但她对忍足却并不了解。仅仅因为凉子是自己的好友,为她的悲哀感到愤怒,将自己的怒火加之于忍足,这是不对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忍足真的是混/球,他应当承担的也是凉子的怒火,而不是自己的。
因为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感情想要逃避,理智却让自己面对,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才会在离开后还那么生气。唉……自己还是不够成熟。纱雾用力得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而后将头发高高束起。
既然已经明白是自己不好,那就应该对此做出回应。
纱雾先是回到房间,凉子已经醒了,似乎没有大碍。纱雾将忍足侑士找过来的事情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见忍足。
凉子的决定在纱雾意料之中,她刚刚从昏迷中醒转,却清醒又坚定,一如她决斗时的风格:不退不避,干净磊落,无愧于心。
纱雾看到凉子这样子忍不住有些欣慰,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和忍足说句对不起。
将凉子留在房间里换衣服,纱雾与厚和药研一起离开到门口。
药研眼睛尖,马上注意到纱雾的异常:“大将,你是不是哭过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纱雾:“……”
小男生们立刻杀气四溢,眼神冰冷:“是谁,马上就将他斩首示众吧!”
“冷静冷静,严格来说也不是别人的错啦……快把刀收起来。”纱雾连连安抚,“我向你们保证,我没有被欺负。”
“真的没关系吗?”厚和药研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好退步,不过两人还是很担心纱雾。
“没关系啦,马上就会处理好了。”纱雾笑起来。
等到凉子换好衣服从里面走出来,纱雾与厚和药研挥手告别。
她揽着凉子走出两步,回头看到黑发的少年们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
纱雾扬起唇角,对他们挥挥手,声音稍微提高:“我去去就回。”
行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纱雾牵着凉子,两人并肩走向觥筹交错的会场。
她们尚未从走廊的影子里走出,只听一声巨响,船体剧烈得倾斜起来。纱雾第一反应便是转身抱住凉子,她撞在墙上,随后又马上跌回船面,后背先传来火辣的疼痛……纱雾有些被摔懵了,大门破碎的声音,器具损坏的声音,混着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起传过来,纱雾有些头晕目眩。找回神智的第一秒,纱雾便低头看向怀中少女,所幸凉子看起来只是稍微受到惊吓。
纱雾这才松口气,稍微把人松开。
她抬起头看向会场,不知何时,在门口出现了几个一看就是匪类的男人。其中一个不知道做了什么,船舱顶立刻炸开一个洞,巨响让人群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光头男人上前两步,嬉笑着拽出一个女孩子的头发将她拖到前面:“哈哈,大哥,这船上的妞还不错,今晚咱们兄弟有福了。”
他拽着女孩子樱色的长发,将她拉离地面,迫使她跪起来仰着头。
那张惊惧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面上泪珠涟涟,眼波流转过船上每一个人,不住得向他们求助。
赫然是忍足樱子。
视线相接的刹那,纱雾清楚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要怎么做?救她?还是看着?”
仿佛是来自灵魂的拷问一般,在这一瞬间,纱雾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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