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午间的暑气已经被晚上的凉风吹散了许多。林子深处闪着几点萤光，如果不是树影瞳瞳和着有些凄厉的鸟鸣，这座山看起来也不算恐怖。
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牵着个穿着破烂的男孩儿指着山。
“幺娃啊，你看，这条路就是去山上的。咱们村养你养了这么多年了，就看今天了，你进山去待一个晚上，明天叔来接你，啊？”男人握着孩子的手腕，想要让他赶紧进山去。
他心里怕得很，早就听说这山里闹鬼，要不是最近村里最近灾事连连，他也不敢大晚上的带着个小孩儿就来了。
“我和你说，你要是看到了大仙，把这些东西都给他，然后告诉他不要再降灾给咱们村了，一定要保佑村里，听到没？”男人一股脑的将背上背的背篓塞到孩子的怀里。“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可就是大功臣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
小孩儿澄澈的眼睛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眼深山，抱紧了背篓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你这孩子，村里的人养了你这么些年，就看你现在了。”男人被他看的心虚，把孩子往山里推了推，“去，赶紧的。”
孩子被推搡着往前几步，倔强的咬着下唇。随之而来几声一声悠远的狼嚎，男人有些腿软，一把把孩子往山里推，自己就跑开了。
小孩儿被推到在了地上，本就破烂的衣服被石子一磨破了个大洞。小孩儿倒是倔，一声不吭的就爬了起来，抱着倾倒的背篓，慢慢的收拾了掉出来的几个果子。咬牙看了眼男人跑远的背影，一步一步挪进了山里。
“老鬼，这小子怎么回事儿？”一个身材不过一尺的小妖蹲在树枝上，歪着头看着小孩儿。
被称为老鬼的是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半倚在树上，手里搭着一根全身黑漆的旱烟袋。她头发很长，乌黑的发被随意挽了发髻，簪了根不知什么材质的簪子，乌沉沉的，雕成凤首的样子，嘴里衔着一条链子，坠着一颗红色的宝石。
露出半张白的有些病态的脸，眼睛是细细长长的凤眼，画着秋娘眉。就这么懒懒散散看人的时候，透着几分妖气。
老鬼本来不叫老鬼，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谁也不不知道她是什么。她在这座山上待了几百年，看管着方圆百里内的大小鬼怪。
老鬼的修为很高，大家不知道她的名号，但看着她白天不出门，大晚上一身红衣，都觉得她是个红衣女鬼。慢慢的，就开始叫她老鬼了。
说话的是个地精，给自己起来名叫陆川，刚修炼出人型不过百年，不过性子单纯，消息灵通，经常会突然在老鬼身边冒出头。
“看着点儿他。”老鬼睁了眼，“别让他出事儿了。”
陆川应了声，跳下树，钻到地里不见了。
老鬼侧着头看向山脚的村子，最近村里好几家住户染了奇怪的病,死了好几个壮年人。
有个过路的老道是山里山神寂寞了，要找人陪他，要他们找个生人献祭。进到山里给山神当玩伴。
这小孩儿家境不好，他爹娘也是讨饭的时候被村里留下的。他父亲就是第一批染了病死的，她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活不长久了。村里人一狠心，就把他拉了过来。
老鬼修行了这么多年了，当然看得出来这场灾是什么。不过是还没成型的瘟神，前几天她出了远门，家里面这些精怪修炼不够，没发现。她昨天才把人给抓住扔进了葫芦里封起来。
今天在这里也是等人，却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戏。现在的人啊……
“来了。”她搭着烟杆抽了一口。看向站在对面树枝上的人。
“云心前辈，这么多年，别来无恙？”那人遥遥抱拳。
“废话少说吧。”她抬起尖尖的下巴，“什么事出动你这尊大佛来请我？”
“莲花镇上出了问题，几位长老最近闭关正在紧要关头，还请云心前辈出手相助。”那人抛来一个荷包，老鬼接了，一摸。
略带讽刺，“呵，这是最后一片金梧叶了吧？他还真舍得下血本。”
那人没说话，老鬼直起了身，哑着嗓子，“告诉你们家那位，自此事以后，我们再无瓜葛。别再到这里找我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足尖一点，已经从树尖掠到树林深处，不见踪影。
来人看着手里空空如也，握了握手心，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的小孩正抱着背篓盯着眼前的小不点。心里有些怕，却还是壮着胆子。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个东西。”陆川露出一副鄙视的表情，“我是陆川，不是东西。”
“还有，我救了你还把你带到我的地盘上，你应该谢谢我。”
幺娃抱紧了背篓，“你，你是不是这个山的山神？”
陆川抄着手，小眼睛眯起一条缝，“这座山没有山神。”
“不可能，老人说了，山里有山神。晚上还会发金红色的光呢。”小孩儿不信。
“切，凡人。”陆川傲娇的抬起下巴，“那是我们老大，才不是什么山神。这座山又不是什么福地，连土地都出不来，还出什么山神。”
“那，那你是什么？”小孩儿抖了一下。没有山神，是不是他就不用被吃掉了，可是眼前这个小怪物看起来好像妖怪啊。
“我才不吃人！”陆川生气，“你们凡人怎么这么蠢，都住在我们底下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我们吃人了？”
小孩儿捂着嘴，他方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陆川还想说什么，就看到老鬼抱着一只猫妖往这边来了。赶紧闭了嘴。
小孩儿回头，就看到点点萤火之中走出了一个红衣黑发的女子，眉眼尚不清晰，但能肯定长得不丑。她手里抱着一只黑猫，金灿灿的眼睛，体重似乎有些超标。
“陆川，你怎么带他来这？”老鬼有些不耐烦。
“刚有几只不长眼的小东西，这小孩儿差点儿被吃了，我一个不小心就……”他苦着脸。
“算了。回去吧。”说完转头看向小孩儿。“你叫什么？”
“幺娃。”小孩儿答得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女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吓人，甚至还比村里的人都好看。但他就觉得紧张。
老鬼皱眉，“你听好了，村子里没事了，我不吃人也不需要人陪，今晚你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明日我让人带你下山。”
小孩儿紧张的瞪大眼睛，“山，山神大人。”
“打住。”她比了个手势，“我不是山神。”
“那……”眼睛有些慌乱的瞟向陆川。
“叫我老鬼。”老鬼也不在乎名字。
“姐姐……”小孩儿叫不出口那个名字，见她没反对，“我能现在就回家吗？”
陆川赶紧跳起来堵了他的嘴，“老大，他什么都没说……”
老鬼眼底的不耐烦已经显而易见了，“要走就让陆川带你去。”
一甩袖子，就往屋里去了。
小孩儿赶紧甩开陆川，一把扯住她衣袖，“姐姐，姐姐求你带我出去吧，我娘病倒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我说，陆川带你去。”
“我不要！”幺娃抓紧了她衣袖，“他是妖怪，我，我害怕。”
老鬼阴郁的脸忽然勾了一个笑，低下头，靠近小孩。原本漆黑的眼睛慢慢染上了金色，瞳孔也竖成了一条直线，“他是妖怪，我也是是妖怪。”
小孩儿吓得不敢说话了。老鬼才直起身，“好了，我耐心不多，最后说一遍，让陆川送你回去。”
小孩儿低下头，瘪着嘴，忽然蹲下身“哇”的一声哭出来。
老鬼彻底黑了脸。
陆川被吓得一把钻进了土里。小孩儿一看，抹了眼泪，“他走了。”
老鬼气笑，伸出脚踹了他一下，抱着猫就往外去了。小孩儿咧了咧嘴儿，抱起背篓跟在她身后。
下山的路不好走，小孩儿方才是被陆川拎到山里的，要出去，还需绕几圈。老鬼脚不快，他勉强跟的上。
一人一妖一猫兜兜转转走了大半时辰，终于到了山脚下，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村子了。“好了，剩下的路，你该认得了吧。”
“你，你不和我一起吗？”他怯怯的说。
“嗯？”老鬼挑眉。
小孩儿赶紧把背篓往前一送，“我什么都没说，这是村子的贡品，你……”
“送你了。”她神色不动，“回去和你们村里人说一声，以后别再上山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别送什么小孩儿上山，这次算你幸运，下次我要不在，山上的狼不少。”
小孩儿听到背篓送他了，惊喜的点头，“谢谢姐姐。”
“去吧。”老鬼站着不动，伸手招了几只萤火虫跟在小孩儿身边。
小孩儿往前跑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老鬼红衣黑发，微垂下头和臂弯里的猫说着什么。
那猫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又懒懒的趴在她怀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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