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字分开来谁都懂,可合起来却让人难以接受。
对葬仪屋来说,离开安阳是多么困难的一个抉择,他曾经失去过安阳,如今让他失去她第二次,万万做不到。
“小生不会离开她的。”葬仪屋单边勾起了唇角,很简单的一个弯弧,没有任何意义,看在朝比奈亚美眼里却充满了讽刺。
“你杀过她一回。”朝比奈亚美靠在白瓷砖墙面上,只留一片衣角露在转角处,追出来的赤司征十郎没有走过去,而是停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听着他们俩的对话。
“现在,你是想杀她第二回吗?”
青绿色的眼瞳直直落在朝比奈亚美身上:“小生不会杀她。”
“不会?”朝比奈亚美觉得这两个字从葬仪屋口中吐露出来尤其可笑:“呵,哈哈,你不觉得你说这两个字特别好笑吗?葬仪屋先生,当你开始那个计划,选择帮助凡多姆海威伯爵时,你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你们欺骗安阳的时候,你逼安阳走投无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无辜的?不对,我不该这么问你,像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到别人是无辜的呢?作为死神,你本来就没心没肺,你当了那么多年的死神,人类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拥有终极死神才有的道具死亡书签和一支粉红羽毛笔,可改写走马灯剧场,也就是人类的死亡胶片。当某一天,你发现安阳不在其列,她的过往不是你可以改写,当你发现她的心脏那么神奇,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决定牺牲她了。既然都做出一次选择了,做什么如此歉疚呢?你挖她心脏的时候,可是毫不犹豫呐。”
朝比奈亚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狠狠扎在了葬仪屋内心深处。这些事,朝比奈亚美从何得知,葬仪屋不想去计较,也不想去探究。就如朝比奈亚美说的,当年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在安阳跳海的一刻,他就已经把她逼死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认为安阳还活着,可内心对她的思念却是日益剧增。塞巴斯蒂安嘲笑他是一个念旧的人,唯有失去了才想去珍惜,却是再也来不及。所以,当他在北海道看到她的那一瞬,他无比感谢神。
他有了弥补的机会。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的安阳的吗?”朝比奈亚美从没将自己认识安阳的事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安积蜜柑。说起来,她认识安阳的时间该比安积蜜柑早很久,那是她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在帝光中学发生了那样的事,对朝比奈亚美的父母来说朝比奈亚美丢尽了他们的颜面,为了不让她继续丢脸,她必须转校去一个谁也不会认识她的地方,而椚丘学园正是一个好选择。
她就是在那里遇见安阳的。
初见安阳,安阳比现在还憔悴,她那时候已经认识真田弦一郎了,听她口述是年少时的真田弦一郎救了她,并无条件地照顾她,甚至到现在还当了她的主治医生。初见的安阳穿着十分单薄的衣服,白衬衫,牛仔裤,走在路上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如果那天风在大点,她估计会被风吹走也说不定。
当时朝比奈亚美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什么这个人会羸弱,那么纤细?就好像这个人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一样。她上前了几步,来到安阳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问了这个问题。
安阳愣了愣,随即冲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很好看,明明肤色憔悴,眼窝青黑,没有半分明艳亮丽,可她笑起来就像雪融化了春天来了一样,美极了。
安阳说:『我不需要吃东西。』
『一个人活着怎么会不需要吃东西?』她随即又问了一句。
安阳答:『活死人不需要。』
『你是活死人?』
安阳又笑了笑:『是啊,一个只靠呼吸就能活着的死人。』
很简单的对话却让朝比奈亚美记住了安阳这个人,之后她才知道安阳和她一样都是穿越过来的,她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偏偏来到这个世界。安阳在这个世界活了一百六十三年,她在《黑执事》剧情没有开始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阴错阳差地认识了注定会害得她生不如死的葬仪屋。
“她说,她没有心脏,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低着头,垂着眼,有什么东西从眼眶子里面落了下来。“可当有一天她病发,咳血不止,我吓坏了,陪她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没有骗我,她是活死人,一个没有心脏的活死人。她的心脏在一百多年前被你给挖了出来。”
“葬仪屋先生,你把安阳的心脏给了别人,那个人还活着吗?”
葬仪屋没有说话,额前刘海过长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包括眼神中能够表达的一切。亦或许,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张了张嘴,葬仪屋轻轻开口,以他独特又阴森的口吻:“活着,活得好好的,活到了寿终正寝。”
“……如果,时间重来一次,让你再做一次选择,你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去伤害安阳吗?”
“会哦。”葬仪屋回答,这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没有半分犹疑。
朝比奈亚美盯着葬仪屋,紧紧盯着,过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呵,我倒忘了,你可是葬仪屋啊,永远都不会变的葬仪屋。死神,既然已经有了选择,就离开安阳吧,别在出现了,算我们这些作为安阳朋友的人求你了……”丢下这句话,朝比奈亚美转身就走,她不想面对葬仪屋了,心里有股愤怒想要发泄,可却不能。
葬仪屋有错吗?是有的,可这世上只要有私心都会犯错,犯下无法弥补的错。即便这个错误会让自己后悔,也要在所不惜。
转角口,往前走了几步,朝比奈亚美一抬头就看到了赤司征十郎。他看着她,静静地看着,脸上清清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而目中却流露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想来是从头听到尾了。
张嘴想对他说些什么,可还没说出口,赤司征十郎已经上前几步,来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对她说:“去天台走走吧,你累了。”
他没问,也没说什么,就是拉着她去天台,许是她现在的表情不适合回病房吧。
抿了抿唇,朝比奈亚美点了头。
和赤司征十郎来到天台,看着越发红的天空,朝比奈亚美就会想起安阳咳出来的血,艳红艳红的,就好比现在的天空。
血色夕阳。
朝比奈亚美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背靠着靠背,头仰起,眺望着远方:“为什么都有了选择,还是不放手呢?”
“因为痛过,不想在痛第二次了。”赤司征十郎来到她身边坐下。“我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葬仪屋先生想必对安阳小姐是真心的。”
“真心?”仿佛听了一个可笑的词,朝比奈亚美低低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眺望着远方:“赤司同学,如果让你选择一个人做你的榜样,你会选择成为葬仪屋这样的人吗?”
赤司征十郎语噎。
“所谓真心不过是被践踏了之后,发现还能拾起来,拍拍灰继续用的东西罢了。这世上啊,最扯淡的就是真心了。真心这东西,谁没付出过呢?”朝比奈亚美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扭头看向了赤司征十郎,她的眼睛直勾勾地与赤司征十郎对视,从中她看到了自己。
脸上挂着泪痕,比谁都可笑的自己。
“人总说自己付出过真心,可有哪个人是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呢?”摇摇头,朝比奈亚美一字一字:“没有,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所谓真心永远都敌不过一个人的欲望和贪婪。”
赤司征十郎不知道朝比奈亚美曾经经历过些什么,现在的她看上去极其不稳定,让赤司征十郎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感。
“别说了。”赤司征十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不高兴的事就别再说了。”
“很多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嫁了一个人,那个人对她很好很好,他们幸福美满地在一起,组建了一个家庭,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安阳的事让朝比奈亚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她叫李貅。“原以为,那是一生,可有一天末日来了,毫无预兆的,整个世界的秩序都崩塌了。女孩被她的丈夫保护得很好,她的丈夫从来没抛弃过她,这是她幸运的地方。可是,为了生存,她的丈夫瞒着她杀了她最好的朋友。前一刻,她还对她的朋友说,永远都不背叛,永远都保护她。下一刻,她的丈夫就做了刽子手,杀了女孩信誓旦旦说要守护的朋友。女孩疯了,她的丈夫却说就算他不杀,别人也是杀的,为了生存,为了他们的未来,死一个也是死,死两个也是死,只不过牺牲一人解救众人。道理谁都懂,谁都有自己的立场,丈夫的话没毛病,可对女孩来说,那却是一个背叛,她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后,良心上受到谴责的女孩选择用自杀去还对朋友的愧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是,这样的她就能得到原谅吗?”最后这句话,朝比奈亚美是问赤司征十郎的。
赤司征十郎松开手,并抬起它,摸了摸朝比奈亚美的脸颊。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这是一个人性的问题,一个选择的问题,没有经历过就没有资格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朝比奈亚美的话,看着她现在的表情,赤司征十郎有一种预感,那个女孩说的就是她自己。
“朝比奈,你累了,睡会儿吧,我肩膀借你。”
朝比奈亚美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她唇角微弯。
眼泪滑落,擦过唇角,是苦涩的。
“赤司同学,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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