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边城浪子篇
【“一】
自睁眼后,我已在床帐里又白躺了一个时辰。
我在等一个丫环告知前情提要,哪知等来的却是一身戏服的于青斌。
再过了一个时辰,我终于搞清他不是于青斌,他是叶开。
而我也不再是“陈情”,我成了马芳铃。
事已至此,不瞒你说:
我又穿了,请问现在第几集了?
【“二】
秋已深,夜已深。
白日里,万马堂的千金突然大发善心,给囚人狱卒配了饭食。
如今,这地牢里的鼾声足能盖没号啸的沙风。
一袭黑衣的姑娘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从狱卒腰上拿下一串钥匙。
第一把钥匙探入锁孔,傅红雪就睁开了眼。
夜已如墨,那双眸却似比这夜还深。
“你是谁?”
试锁的声音一顿,又很快继续响起:“来带你走的人。”
“你要我跟你走?为什么?”
他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之后才说出。
“因为我觉得你可以不必报仇,抱我也不错。”
锁在句尾应声而落。
黑衣姑娘向前一步,于是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但她的脸上戴着面纱。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不想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静,在沙风与鼾声中令人窒息的静。
姑娘忍不住抬手,试图打死一只在耳边飞旋的蚊子。
但她失败了。
她把手藏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的小插曲并没有发生一样,以真挚的口吻继续劝说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与其世世代代承受无量苦果,不如前嫌尽释,跟我去看看长安花,看看千山雪,看看江南柳……这世间总还有很多比复仇更值得的事。这个机会再好不过了,若是错过,一定很可惜……”
傅红雪终于打断她,一字一字很慢地说道:“姑娘找错人了。”
黑衣姑娘沉默了会,竟然就此妥协。
她倒退回去,锁上门,又把钥匙挂回狱卒腰间。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了牢房。
【三】
天光熹微,我依然没有想出别的办法,终于折身回房,开门却见屋里已坐了个人。
是叶开找我喝酒。
我不记得马芳铃酒量如何,但叶开的酒量一定很不错。
我转着他斟满的酒杯,迟迟没有下口。
而叶开爽快地干掉一杯,看了看我:“娘子是有什么心事?”
我道:“没有。”
叶开道:“哦?明珠见娘子深夜仍伫立院中许久,好似心事重重。”
我道:“我出门吸收一下天地精华,日月灵气。”
叶开道:“牢房之地,污浊气重,怎有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开。
叶开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道:“你真的想知道?”
叶开道:“愿闻其详。”
我道:“哦,是这样的,我想跟傅红雪私奔,他拒绝了我。”
叶开一口酒呛在喉间。
【四】
西北边城,黄沙漫天。
几十人的驼队整装待发,在烈日里站得笔直。
万马堂的千金要把猎野马提前,万马堂就将猎野马提前。
马芳铃姗姗来迟,仍着她的一身红衣,牵一匹枣红的好马。
从她走进众人视线的那一刻,她就在看着傅红雪,而傅红雪,则一眼就看到了她腰间的刀。
刀鞘是漆黑的,没有雕纹,没有装饰,朴实得像一块废铁。
那是他的刀。
身后的公孙断走上来,一把拽过他的铁链,好叫他的目光不能再停留在马芳铃身上,说:“算你小子有福气,能伺候小姐上马……”
“等等。”马芳铃抬手阻止他,“今日,我自己上马。”
说完,她足尖一点,上马的动作轻盈,又漂亮。
她牵住缰绳,偏头又看了一眼傅红雪。
然后她环伺四周,声音不大也不小地下了令:“出发。”
马队行进途中小憩时,马芳铃骑着马,走近了傅红雪。
“你,跟我走。”
叶开在看着她。
与昨晚跟他对话时不同,有第三个人在场时,马芳铃就变得话少而冷淡。
她好像仍是马芳铃,又好像不是马芳铃了。
因为叶开不熟悉她,如今便说不出哪里不妥。
傅红雪拖着镣铐在前方探路,他们很快就走出了众人视线。
【“五】
我喊停前方蹒跚行走的傅红雪,下了马,和他走到一起,用钥匙解开他的镣铐,把灭绝十字刀递到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
他的目光审视地看着我,眼里却没有几分警惕。
我知道傅红雪这个人,总是对对他好的人没什么戒心。
“你想要杀马空群,你就去杀;你身中奇毒,我陪你去解。我只想让你跟我走。”
“昨晚,是你。”
“对,是我。”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长得好看。”
傅红雪眉头皱起来了,看起来很不认同我的这个理由。
“实不相瞒,我不是马芳铃,我叫陈情,你可以理解为我借尸还魂。”
我看了看天,牵住马向前走去:“走吧,再走远些,遇到杀手,记得保护我,然后我就以这个名义将你留在身边。”
他在原地停了很久,终于跟上来,拉住我的臂弯,朝后一带:“有流沙。”
就在我身前寸许,散沙流动,若我再踏出半步,立刻就会陷下去。
“抱歉,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因为你长得好看。”
因刚才的小插曲,我们已经靠得很近,我转过身,他的脸就在咫尺。
我在剧组时,和朱老师靠得最近也不过如此。
我又向前一步,傅红雪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那泛红的眼眶、漆黑的眼睛、削瘦苍白的脸,与我进剧组时看见他的第一眼的回忆画面完全重合。
傅红雪总是不拒绝女人。
他完全无所谓地任我伸手摸他的脸,但一语中的地慢慢问道:“你透过我看见了谁?”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又问道:“为什么知道我想要报仇?为什么知道我身中奇毒?为什么知道很快我们会遇到杀手?”
我笑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他直直地看着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也看着他:“我只想再看你,对着我笑一笑。”
【“六】
傅红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支利箭穿破黄沙,直奔陈情而来。
他揽住她侧过身,又接连躲过了几支箭,将刀拿起,飞身上去迎战。
陈情的朝露剑出了鞘,也跟着他冲上去。
两人都不说话,刀光剑影,金戈之声,就是最好的对话。
杀手解决了,两人又往回走。
傅红雪道:“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陈情道:“我本来就是无名之辈。”
傅红雪道:“这样好的剑法,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陈情停下了,甩了甩朝露剑,但上面的血迹已干。
她看了一会,就归鞘了。
“人有名,剑有名,实在很危险。”
【“七】
“陈情,你的剑叫什么?”
“……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他愣了愣,眉头慢慢皱起,好像很费解似的:“叫‘没有’?”
我只好再解释一遍:“我的剑,没有名字。”
“为什么?”
手腕着力,一段剑身“锵”地亮出。
“人有名,剑有名,实在很危险。”
我把“朝露”二字亮给他看:“多少血雨腥风,因名器而起?”
他用两指将剑拨开,眨了眨眼:“那是千年以前,现在一点也不危险了。”
我重新把剑抱好,道:“龙哥,你要名字做什么?”
“呃。”他一边措辞,一边左右慢慢晃了晃,“那一只蚂蚁,比它的同伴都要弱小……我认识的人里,你最厉害……所以,我就想……”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坐直了盯着我。
“怎么了?”
“你介不介意……我叫它陈情?”
我看着朱一龙。
朱一龙看着我。
我说:“其实你可以叫它大壮。”
【八】
万马堂的千金骑着马从黄沙中慢慢走回来了。
她身边跟着一人,正是傅红雪。
只不过他此时身上没有镣铐,手中还拿着一把刀。
灭绝十字刀!
万马堂的众人都坐不住地站起来了。
陈情的眼风扫过这些人,在似笑非笑的叶开脸上停了停,又别开眼。
“傅红雪救了我的性命,我宣布,他现在是我的带刀侍卫了。”
公孙断站在最首,也第一个开口:“此人不过是一介下贱的马奴,救了小姐也是分内之事,不值得小姐如此费心嘉赏!”
陈情看着他:“你也不过是我的贴身侍卫,我要谁做我的侍卫,不劳烦公孙大哥如此费心干涉。”
“这事错在我。”叶开出来打圆场,“若不是我不能常伴娘子左右,怎会叫贼人有可乘之机?这马奴武功高强,做她的侍卫,倒也不错。”
来猎野马的众人,地位最高也不过这位万马堂堂主未来的女婿,他发了话,公孙断自然没有再坚持之理。
公孙断只好将仇恨的目光落在傅红雪身上,想必已在心中将他千刀万剐了。
陈情看在眼里,但她知道公孙断没有她的默许,是不会再动手的。
比起公孙断,今夜要跑来睡了傅红雪的老女人,才是她现在所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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