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秦越正俯首在书案练着字,近侍荣安疾步走来在秦越耳边低声耳语几句,秦越眸间一抹思索一闪而逝。待荣安说完,秦越手腕翻转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便甩袖旋身而去。
等秦越到了柱国公秦炎卧房的暗室之时,鞠长亭已解下了蒙头的黑巾,他为人素来沉稳,如今却喜形于色。
“归元草找到了,我们可以为国公爷拔毒了!”鞠长亭唇角掩不住笑意。
自他十二岁时被师傅带走,到如今已经又一个十二年,十二年间他与秦越天南海北的搜集着奇药,只为将根植在秦炎身上的顽毒祛除。
秦炎曾是驸马齐彦的顶头上司,上一任的大越上将军。他前半生骁勇善战,战功无数,麾下更是猛将如云。与当时的镇西兵马大元帅越珏并称为军中双魂。
上将军并非是官职,而是一种被认可后授予的荣誉。由此可见当时的秦炎是怎样的风头无两。
只是秦炎在领兵攻打岭南时却遭部下背叛,以致中了敌方的埋伏,那一战中秦炎被瘴气伤了根本,又中了岭南领军摆胡庸的蛊毒。即便后来秦炎杀出了重围,生擒了摆胡庸都没能让他交出解药。
也幸好当时名声在外的神医奚有道游历至此,他感念秦炎为大越百姓殚精竭虑,便设法为他延缓寿命。
秦炎得胜还朝后掩了真实的病因,只说病痛缠身无以为继,从此离开了他驰骋半生的沙场。圣上体恤他操劳半生,封其为一等柱国公,取卫国安民之意。从此之后秦炎深入简出,甚少涉及朝政。
奚有道痴迷医道,见秦炎身上蛊毒世所罕见,便誓要亲自解了这毒,于是便在柱国公府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二十年,世人竟无一人知晓柱国公秦炎身边的白胡子老仆便是当年的神医奚有道。
鞠长亭十二岁那年,奚有道针对秦炎体内蛊毒终于给出了一个药方,只是这方子上的药皆是世间难寻。
奚有道自给出药方后便时时感叹,深觉此生怕是无缘见证秦炎病愈那日。是以便离开了柱国公府,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秦越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鞠长亭。
鞠长亭离去时,殷氏哭成了泪人拦在他身前。祖母也望着他一遍遍叹息。
秦越只比他小三岁,那时却已经历经风雨,一双过于早熟的双眼中极其坚定的对他言道:“你去吧,好好跟着奚老头学医,等把他的本事学尽了,便回来替祖父拔毒,家中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鞠长亭一去便杳无音信,只留殷氏与齐嬷嬷日日翘首以盼。随着许多老人的离去,而秦炎与秦越祖孙俩又有意淡化鞠长亭存在的痕迹。府中人竟渐渐无人知道,十二年前,秦府还曾有这么一个少年。
三年前漂泊在外的鞠长亭回了府,其模样俊雅间自有一股不羁的超然气度。
只不知祖孙三人合计了些什么,没过几日,刚归家的鞠长亭竟又离开了。只是自鞠长亭离开之日起,他所创立的瀛洲阁平地而起,并开始在南方展露头角,不过三年便成为大越最大的珍宝行。而秦越也因此落了殷氏的埋怨,总是在秦越耳边念叨着鞠长亭。
“准备了这些年,总不算白费功夫。”秦越听到鞠长亭带来的消息,心中涌出的酸涩竟险些湿了眼角。他注视着鞠长亭,露出发自肺腑的笑意,他未曾道一句谢,但眼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些年来,为祖父拔毒的奇药只剩一样归元草尚未寻到。祖父已年逾古稀,经蛊毒折磨多年,早年强壮的身躯如今已衰败不堪,若是单论拔毒,鞠长亭的准备已然够了。
但拔毒后祖父势必元气溃散,若是没有归元草固本培元,祖父怕是挺不过去的。是以找到归元草之前,本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秦炎一派悠然的坐在椅子上,他本早已不念着痊愈了,不曾料到这么多稀世奇药,竟叫他二人搜罗全了,他想到此处,见鞠长亭与秦越二人长身而立,俱是英挺不凡,他摸摸胡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经过风霜,他最为器重的两个小子总算是长成了。再没有比这件事更令他欣慰的了。
“国公今日好好养着身子,长亭这便回去炼药,待药成了便着手为国公拔毒。”鞠长亭刚嘱咐完,便遭秦炎呵斥:“做什么叫国公,怎地长大了却越发不懂事了!”
鞠长亭摇头失笑,只得顺从得道一声:“祖父,长亭知错了!”见秦炎满意了,鞠长亭便说有事告退了。
只是出门之际,微不可见的瞥了秦越一眼。秦越知他是有事相商,便又嘱咐祖父好生歇息后便也随着鞠长亭离开了。
待秦越回了书房,见鞠长亭果然在此等候,且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你可知这归元草是自何人手中得到的?”鞠长亭自托盘处拿起一个橘子,却也不吃,只游戏般上下抛来抛去。
秦越并不答话,只为鞠长亭斟了一杯茶水,方才祖孙三人只顾得上归元草,鞠长亭深夜至此,尚不及喝一杯热茶。
“你若不答,我这戏如何唱下去?”鞠长亭有些不满道。
“那归元草是自何处得来的?”秦越有些无奈。鞠长亭自小便是这般喜欢拿他逗趣。
鞠长亭见秦越如此识时务,便索性大方得告知:“自是你那心上人送来的!”说完便紧紧盯着秦越的双眸。哪知,除却惊讶问道:“她怎会有此药?”秦越眼中竟再也见不到其他。这让鞠长亭很是不甘。
“目前还不知晓。只是她送上这归元草是有要求的。”说道此处,鞠长亭唇间笑意渐深。
秦越对此笑意颇为熟悉,自幼时起,每每鞠长亭想作弄他时,便是这般笑容,只是从小到大,他都没能如愿罢了。
“她说若想得到这归元草,须秦家许她嫁与你为妻!”鞠长亭望着秦越,颇为认真的说着这话。自打上次秦越要他救治戚明珠,鞠长亭便发现,原来秦悦一直不曾忘记这名女子。
鞠长亭对戚秦两家恩怨再清楚不过,他只觉秦越背负太多,戚明珠又的确无辜。戚明珠在瀛洲阁疗毒那段时日,秦越每天夜里便往人家姑娘的房里钻······鞠长亭每每思及此处便止不住的心底暗笑。
如此这般的秦越,若是离了戚明珠,怕不会再有那时的情怀了。
“莫要胡言。”秦越喝茶的空隙凉凉地瞥了一眼鞠长亭。“她求了你何事?莫不是如戚威一般,仍是求你救戚老夫人。”
鞠长亭觉得甚是无趣,秦越这人当真无趣极了!
秦越只看鞠长亭的脸色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他不欲与鞠长亭在戚明珠身上多加什么,便转而问道:“虚道之如何了?”
虚道之是他手下暗卫的大统领,初时是在秦炎手底下效力的。秦越的如今一身卓绝的武力,也有虚道之三分的功劳。后来秦炎见秦越羽翼已丰,便将暗卫的操控权交与了秦越。
而虚道之此人身为暗卫的大统领,武功之高自不必说,他已过而立之年,却生得极为年轻,看起来与秦越鞠长亭等人一般无二。是以他可作为琪哥儿进入戚府。让人丝毫生不起防备之心。
只是常在河边走,虚道之也不免湿了鞋,昨晚虚道之夜探安王府,竟被隐藏在暗处的一个青衣道人的拂尘所伤。那拂尘中藏着天蚕丝,且涂有见血封侯的剧毒!
虚道之大意轻敌,靠着深厚的功力将毒压下,便抽身而退。径直寻到了瀛洲阁。鞠长亭为救他性命,耗费了一夜的心神。
是以戚明珠白日里去瀛洲阁时,鞠长亭并非是与客户谈什么买卖,而是正在为虚道之疗伤作着收尾。
“他已然无碍了,只是需要歇息些时日了。安王府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这么个深藏不漏的道人,佑安,你怕是要早作打算了。”秦越放下茶杯,沉沉地点了头。
至于是不是要救戚老夫人,似乎不值一提。在秦炎的性命面前,他们是不会拒绝救戚老夫人一命的。
只是鞠长亭临走前扔下一句话:“这戚明珠好似十分笃定我可以为戚老夫人延寿。”
秦越久久驻留原地,沉思不已。
是夜,涟漪为戚明珠铺好床后,便照例来唤戚明珠歇息。戚明珠端坐在矮榻上,望着涟漪比之以往更加沉静地面容。
“涟漪可会怪鞠先生,甚至,怪我?”戚明珠之所以有此一问,无非是怕涟漪多想。毕竟,当初鞠长亭也道琪哥儿药石罔效,谁知是不是推托之词。
涟漪被这话问得眼眶骤然红了:“姑娘,涟漪没用救不了他,只能看着他的身躯逐渐变冷,这怪不得任何人。”她默默的掉着泪,却无半分歇斯底里之感,只让觉得甚是凄绝。
“涟漪只是难过,难过我人微力薄,琪哥儿可以救我,我却半分不能回报于他。”涟漪只要想到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下,便觉彻骨的寒冷。
“姑娘以后切不可说这般的话,姑娘为涟漪已经做了太多,涟漪恐终身无以为报,又如何会对姑娘生出那恩将仇报的心思!”
戚明珠望着自己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姑娘,只觉得心里如刀割般难受。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想尽一切办法去救琪哥儿,累得涟漪如今痛不欲生。
只是如何想都是枉然,毕竟如今戚明珠也是勉力一试,老太太能否赢得一线生机,她并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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