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兰枢垂了垂眼睛。
他看上去仍然是十岁出头的男孩，面容稚气，连青涩也算不上。可是当他抬眼看向玖兰李土的时候，血色的眸中一瞬间流露出来的、骤然腾起的高高在上的威严强硬，却又不容置喙的宣告着他是帝王的事实。并非现在纯血四家与长老院互相制衡的局面，万年前玖兰家的始祖、玖兰家的帝王——便是君临整个血族的王者。
玖兰李土却笑了起来。
“陛下。”他咀嚼似的说出这个称呼，眼睛亮的惊人，玖兰李土所偏执的追求着想要拥有的，除了玖兰树里以外，还有力量，无人能够比拟的力量。力量还要放在玖兰树里前面，能够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失去玖兰树里也可以。
“您在庇佑人类么？”刚刚说完，他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对，您不是一直在庇佑人类么。”
“如果吞噬您的话。”
玖兰李土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我就能获得您的力量了吧。”
“这就是你将我从沉睡中唤醒的原因？”玖兰枢看着他，嗤笑出声，“何等可笑。”
“不不不——这怎么能够说可笑呢。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事物。”玖兰李土脸上有一瞬间的沉醉，他深吸一口气，觉得空气中两种极致甜美的血液香气混合在一起，足够令人疯狂到极致，“您杀不了我的。您无法杀死我，陛下。”
似乎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事情，他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玖兰枢的表情十分冷漠。
“我并没有打算杀你。”他淡淡的说道，“杀死你的只会是别人。”
夙看了玖兰枢一眼，又收回视线。
这倒是真的，只不过玖兰枢现在想的人选，和未来真的在他的计划中杀死玖兰李土的那个人选，绝对不是同一个。而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落下帷幕，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应该都无所谓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
这样想着，夙拂去裙摆上的尘埃，默不作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了。】
她对玖兰枢举起本子。
有些纠结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玖兰枢叹了口气：“真是的。”他身上帝王般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抱着手绷着脸，蛮不高兴的样子，“不能再等一会儿吗？”
他和玖兰李土有仇。
毫无疑问的。
就算不能自己亲手把这个家伙解决掉，能够多压制对方一会儿，感觉也是挺好的。
【树里和悠要到家了。】
夙耐心的解释。
她的神色依旧是非常平静的，和不久之前面对玖兰李土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如果之前可以理解为不知者无畏、吓到连害怕都忘记了这种情况的话，那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平静的话玖兰枢对话，就只能表示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玖兰李土放在眼里这个事实了。
“那就走吧。”同样没有把玖兰李土放在眼里的还有玖兰枢，他连被对方制约的感觉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优姬估计也快醒了。”
被世界庇佑着的玖兰枢，十分的平静。
而被无视的那一个，玖兰李土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沉沉的看着玖兰枢，就算是这样阴霾的神色，由他做出来也依旧赏心悦目。只要长得好看，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这种时候都是非常吃香的。反正再崩坏的表情由他们做出来也是好看的。
“那么下次再见吧。”玖兰枢彬彬有礼的朝他道别，“希望还有下次。”
玖兰李土勃然大怒。
但是这并不是他勃然大怒就能解决的问题，甚至不等他做出些什么把玖兰枢强行留下来，让他知道自己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夙已经上前一步拉住了玖兰枢的手，接着又迈出一步——只是小小的一步，漫不经心的像是散步的时候，悠闲地踏出去似的。
鞋底还没有落地，他们就已经消失在了玖兰李土面前。
玖兰宅邸草坪上有明媚的阳光散落下来，白云缠绵堆砌，橡树投下阴影。玖兰枢耳边隐约的嗡嗡声逐渐消散无踪，他看了夙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不远处的玖兰树里挽着玖兰悠的手臂，正温柔的笑着朝两人走过来。
“果然在这里。”树里柔声说道，“照顾了优姬一天，枢和夙都累了吧？”
“优姬很乖。”玖兰枢回答。
【不会辛苦。优姬也在陪我们玩。】写总是比说的要费工夫，夙比玖兰枢稍微慢了一步，才把写好的本子递到树里眼前。
“真是的，枢总是这么别扭。”
树里捏了捏大儿子的脸颊，假装朝丈夫抱怨，“都是跟爸爸学的。”
“又是我的错？”玖兰悠挑了挑眉。
“当然啦，因为枢都是和悠哥哥相处的更多嘛。”树里眨了下眼睛，像是这么多年来一样，自然而然的对着即是兄长又是丈夫的悠撒娇，“谁让我不讨枢喜欢。”
玖兰枢的表情有点僵硬。
他如果能像优姬一样去亲近玖兰树里，才是不对劲的好吧。
——而且就算他真的和树里那么亲近，那么一定会被玖兰悠毫不犹豫的丢出玖兰家的大门。
玖兰悠的表情倒是自然的多，他温柔的亲了亲妻子的脸颊，完全不在意自己一双儿女都在身前：“只要我喜欢树里就可以了。”
“真是的——”玖兰树里的脸红起来。
玖兰枢的表情从僵硬变得沉重。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玖兰悠一眼，拉着夙，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往房子里走。并不打算留下来当两个亮闪闪的发光物品。
“玖兰李土怎么办？”
走到一半，觉得树里和悠应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玖兰枢接着刚才自己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落地窗外，能看见玖兰夫妇亲昵的靠在一起，就算是现在这样焦虑的时刻，也完全不能影响他们对彼此和孩子的爱意。
夙侧首望着他。
片刻后才收回视线，玖兰枢回视她：“不能回答么？”
夙微笑了一下。
“又是我会赢这种回答？”玖兰枢叹了口气，“可我要怎么赢。”
——豁出一切去赢。
夙想道。
包括你自己。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玖兰枢没有再问。虽然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追问下去的话，也不一定不能从夙那里得到回答。可他对从夙的回答，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尽管她一直重复着、说着你会赢这样的话。可那种奇异的畏惧，仍然来的毫无缘由，且无法忽视。
这之后，玖兰枢当然没有忘记告知玖兰悠，自己找到了玖兰李土的藏身之处。至于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能找到，他只是摆出一副不可说的冷漠脸。不知道误会了什么的玖兰悠摸了摸他的脸颊，带着人找了过去——并不算非常意外的空无人烟。
他们并没有傻到觉得玖兰李土会在玖兰枢离开之后，还待在那里等着他们过去。只是希望能够在那里找到一些遗留下来的线索。结果线索也没有找到。那里空荡破旧的像是几十年没有人住在里面，询问周围的居民，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似是而非的一眼灵异传言，没有一个人能够果断的说看见里面有人住过。
线索就此中断。
玖兰枢有些懊恼，他觉得或许是自己慢了一步。明明夙已经把玖兰李土的住址告诉他了。又或者他应该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立刻反应过来，通知玖兰悠前往。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去。也许夙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出现在那的时候，也是失望的吧。
面对他这样的想法，夙只是摇头。
直到很久以后，在一个寒冷的雪天，玖兰枢坐在黑主学院的校长室里，和那个混不正经的吸血鬼猎人喝茶的时候，他恍恍惚惚中才反应过来。也许夙这一次引他过去，并不是想要告诉他玖兰李土的藏身之处，而只是纯粹的想要提醒他，玖兰李土出现了。
——他们的命运开启了。
世界和命运，从来都密不可分。
玖兰李土又一次失踪了。这一次他消失的更加无影无踪，长老院也毫无消息。比起暴风雨，暴风雨之前阴沉的天幕和凝滞的空气，才更加令人觉得害怕。
明亮炙热的夏季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秋季也没有停留太久，仿佛一眨眼，空气就森冷起来，雪花从天而降，在大地上堆起厚厚的一层。
“我把夙带回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雪天呢。”
玖兰树里忽然说道。
她陷入了几年前的回忆中，只是出门一小会儿而已，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带回来一个人类的孩子。而这个人类的孩子，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我当时可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玖兰悠笑着附和。
一直都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姐姐是人类这件事，对优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完全不觉得人类和血族有什么区别。所以在父母回忆过去的时候，她只是软绵绵的靠在夙怀里，像是一团柔软的云朵，张开嘴接受一团切好的苹果。
这个家庭似乎总和雪过不去。
玖兰枢漫不经心的想道，把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壁炉里的火烧的正旺，木柴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外面雪下的正大，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拍打在窗户上，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就要到来，这之后就会迎来温暖的春天。
而对玖兰家来说，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优姬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今年优姬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树里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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