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刻,屋檐拢住大片昏黄,沈橙坐在枣树下沉思。
时值七月初,枣树叶正茂,蝉鸣知鸟叫,阳光透过窸窸窣窣的树叶缝隙穿过沈橙,撒落一地。
丫鬟枝九小心翼翼的将圆月型茶盘摆在离自家主子不远处,细致的泡着龙井茶。
她心中十分疑惑:自从伺候主子以来,从未见她这般……这般附庸风雅。
枝九甚至都有些恍惚,那个从来不碰这些文人墨客之物的沈三姑娘,那个只会舞枪弄棒的主子,今日从靖安王府做客回来,点名要看看茶道,是为了哪般?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为了白白嫩嫩的情郎啊。
枝九忍不住抬头看沈橙一眼:没想到爱情真的能让人改变。
同时更加佩服齐汀,能让母老虎用爪子捏起茶叶细细嚼的人,绝不是一般的小白脸。
沈橙移坐到茶盘前,跟着丫鬟学茶道。
当初她虎狼之性暴露无遗,教规矩的嬷嬷又被沈爹一句“我闺女能沦落到给别人泡茶么?”而拒绝险些气晕后,将满腔热情转给了旁边露出垂涎欲滴崇尚学识的枝九,还认了个干女儿,就此在沈府养了老。
嬷嬷那一手本事沈橙是见过的,于是十分信任她平日赞不绝口的枝九。
只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又一个茶杯破碎之后,枝九终于忍不住问:“主子,你怎么突然要学这茶道了?”
沈橙叹了口气,将破了一个口的茶杯放在手心揣摩:“你说,我明明不喜欢这劳什子东西,为什么还要去学呢?”
枝九腹诽:被个小白脸迷住了呗,嬷嬷说了,是个人都逃不过这糟子事。
但多年与沈橙相处经验,她并不开口,大都这时候,主子需要的不是解答,而是自问自答。
沈橙站起来看向旁边的枣树,背着手,陷入沉思。
人尚不愿意为了不爱的东西去努力,那齐汀,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真正的本性,在她面前一直扮演一个纯善未知世事的小白脸呢?
今儿下午她本是不放心齐汀,又熟悉自小当成自家四处逛的靖安王府,便上了可以直接考察男宾所在厅堂的阁楼。
这阁楼本就是上任靖安王府举办相亲宴时,给小女娘观察少年郎的地方,后来不知因什么原因,给了一位老姨娘,再后来老姨娘猝死,这院子便冷落了下来,直到现任靖安王住了进来,都一直没有修缮,沈橙和白安年龄尚小时,还一度在这院子里面探险。
谁知临时起意,却看见了不得了的事情。沈橙现在还记得,齐汀是怎么一路从假山将不要脸的白鸣弄下了池塘。
她着实是被齐汀露在外边狠厉给吓住了,这性子相差太大了有木有?
回来左思右想,还是问了沈父,从自家阿爹那里得知了未婚夫小时候的经历,以及长大后扭曲的性格。
说完对于她询问齐汀为什么要伪装自己性格的原因,沈父还叹息文邹邹来了一句:“都是为了爱情。”
沈橙:“…………”
她极为惊讶,“你是说他知道我喜欢软乎乎,白嫩嫩的少年郎,所以将自己伪装成这样,以求让我喜欢?”
沈父点头。
沈橙疑惑:“可是与我相处了七八年的白安等人都不知道我喜欢这种类型,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沈父推开窗子,“齐汀此人,极为善观人心,别看他只在莲花节上见了你一面,但你一定弄了什么踪迹与他知道,这才让他推测你喜欢这样的少年郎。”
他继续道:“你看他今天在汝南王府,也只不过于汝南郡王匆匆见过一面,便能知道出他是那种不惊吓的人,从而布下了了一个好局,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汝南郡王说了什么,惹得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鸣现在还没嚷嚷着自己是被汀哥儿陷害的事。”
沈橙跟着沈父一起思索:“那小子应该有什么把柄被握在了阿汀手上。”
沈父叹了口气:“好了,现在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这边不必将这事憋在心里,现在只看你怎么想了。”
沈橙看向沈父:“阿爹,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阿汀,怎么这次像是在为他不断的说好话呢?”
沈父笑道:“齐汀虽不好,但你却欢喜上了,为父的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棒打鸳鸯吗?我这棍棒还没出手,你阿娘那边便要揍死我了。”——别人家的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而自家这个,显然已经被哄得要将女儿当成媳妇,女婿当成儿子了。
以前用饭的时候问的是:“阿橙喜欢吃这个吗?下次还做哦!”
而现在是:“这个是汀哥儿喜欢吃的,下次他来的时候再备上。”
沈父颇为心酸:这辈子,他家媳妇都没有说过,哪个是他喜欢吃的,要做了与他常吃。
沈橙故作不解:“阿爹,你怎么就知道我得知了阿汀的真性情,还会依旧喜欢他呢?即使喜欢,你从中作梗,没准就真能做这跟棒打鸳鸯的棍呢。”
沈父:“………”
呵,你自己眼中露出的那些色眯眯的光,以为没人看见吗?
他初时还担心女儿被齐汀所骗,后见女儿那副浪荡子的模样,险些晕过去:罢了罢了,就这性子,可能也就齐汀能稳的住。
沈橙要离开书房时,沈父灵光一闪,颇为心机道:“他虽不好,但情真意切,再看你,虽说欢喜他,却一味张扬自己的个性,也不改改自己的性子——”
沈橙沉默不语。
沈父于是来了性质,张嘴训斥了半天,越说越有精神,这是他家闺女自会说话后,第一次没有反怼他的话,沈父甚至有些老泪纵横,:“所以呀,你看他能为了你改变性子,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了他,去做一些他喜欢的事情呢?”
这话绕来绕去,翻来覆去,来来去去的不断的在沈父嘴里蹦出,最后他总结道:“汀哥儿是个文人,喜欢文雅之事,比如琴棋书画,比如赋诗作词,你呀,什么也不会,将来成了婚,若他寻回来一本古籍,你却不知道这书的重要性,烧了取火,你说,他还欢喜不欢喜你?”
从来没被沈父绕晕的沈橙有些晕乎的出去了,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思来想去,叫来了会茶道的侍女。
她站在树下不断的思考,微风一吹,反而有些明白过来:她被沈父给忽悠了。
但看看砸碎的杯子,沈橙又有些头疼,确实不该让齐汀一味的谦让自己,你来我往才是长久之道。
于是第二天,沈橙将自己的宝驹大早上的,就哒哒骑到了齐汀家门口。
虽说齐汀确实是个举人,喜欢读书是自然之事,但看他昨日行事,想来是个文武双全之人,那必然也会喜欢宝驹。
她决定要将这匹宝驹送给齐汀。
***
齐府管家青伯一大早便起来做了两人份的饭。
兴致勃勃。
昨儿半夜,皇帝老爷的亲戚,汝南小郡王爷上门,对他家少爷亲和的不得了,那一副哀求之姿势,不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刘备三顾茅庐的作态吗?
青伯当时便兴奋了。
他数着汝南郡王被自家少爷赶出去的次数。
一次,两次,三次……
十次!
青伯喜极而泣。
那刘备三顾毛庐,只被赶出去过三次,而自家少爷,却是将人赶出了十次啊。
青伯勾了勾手指头………嗯,四舍五入等于他家少爷堪比四个诸葛亮。
在汝南郡王第十一次门外哀求之后,自家少爷终于点头,表示这样心诚之人确实可以辅佐,青伯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打开了少爷那扇书房门。
这是见证历史的一刻。
他退出门外,守在门口,听见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的在说话,满意点头:嗯……这是在详谈国家大事啊。
朝堂上,将会因为他家少爷的到来,而卷起一股风云。
……………
齐汀面无表情的看着白鸣:“你在威胁我?”
白鸣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我只是在说,如果你能将解药给我,我必定奉上千金。”——现在这档口,面子没有里子重要,小弟弟不行了,家中刚抢来的姬妾,还有那俊俏的侍卫,都等着自己去宠爱呢。
而且自己不行这事儿,他一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于是只好一边悄悄的让人去楚州那边寻找解药,一边半夜就坐不住了,积极的上齐府门上来求药。
齐汀摇头:“我说过了,我不缺钱。”
白鸣面色有些苍白,吓得指着自己下半身道:“齐兄,你就给我解药吧,之前是我不懂事,得罪了你,但我小弟弟也没得罪过你呀!”
齐汀:“………”
白家人,总有些不着调,比如他师傅端王,好好的王爷不做,偏偏要做道士,四处游历,死时都未成家。
又比如说靖安郡王白安,再比如现在自己跟前的汝南郡王白鸣。
怕是老白家祖坟没冒青烟。
因着师傅端王,齐汀对于白姓之人总多出一份耐心,见白鸣被自己吓的语无伦次,淡淡笑道:“我确实没对你做什么,你快回去吧。”
白鸣却差点被吓尿:哥啊,你知道自己这副笑容再配上那双死寂的眼,有多恐怖吗?
还是换成小白脸比较好。
他之前还有些疑惑齐汀是吓自己,但见了这笑容,却直接相信了,自己再也硬不起来的小弟弟就是被他什么楚州秘技给弄的。
白鸣:“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给我治,但我跟我家小弟弟相辅相成,没有它我根本不成啊!”——他才尝到美人的滋味啊!!嘤!
齐汀:“………”
还相辅相成………果然是个纨绔,用词都这么……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门外敲门声传来,青伯准备了宵夜:“少爷,夜深了,你晚上回来没吃饭,现在好歹用些吧。”——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说书先生说了,名士之所以被称为名士,大都是因为死的早,晚年没犯什么错误,这才被铭记在册。
为什么死的早呢?便是呕心沥血为了天下呀。
他,青伯,虽说只是区区一管家,但是在历史的洪流中,却要为将来的名士撑起宵夜的天堂,力求自家少爷成为为数不多的高寿名士!
齐汀打开门让他进来,白鸣还在哀叹自己依旧软乎乎的小弟,青伯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弟呀………郡王爷的弟弟呀………汝南郡王来求少爷,是要扶持他还是陷害他的小弟?这到底是家族的纷争,还是道德的沦丧呢?
他辗转了一夜,早晨早早起来,端着饭正要去给讨论了一夜天下大势的少爷们送去,就听见有人敲门。
青伯先时还觉得自家少爷的行情颇为紧俏,但见了沈橙,也并未失望,有这样的贵族媳妇也是一种本事嘛,却在引着沈橙去了书房后,见着沈橙大怒,撸起袖子要跟汝南郡王大打出手后,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个败家娘们,他家少爷好不容易钓回来的主上,很有可能就要回水里去了。
青伯捂着胸口:果然,成就一番霸业,即使聪明如少爷,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这样拖后腿的夫人,以后可怎么办哦。
夭寿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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