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
绾绾——
耳边熟悉的声声呼唤终于还是将女孩子从那一场似梦非梦的混沌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迷迷糊糊，她竟是不知她自己究竟是如何睡去的。
好似鸦羽一般浓密的睫毛轻颤，绾绾眼角噙泪杏眸微红，一双如星美目一眨不眨的，她显得颇是有些呆呆傻傻。因为早已经习惯了旭凤那人总是要时不时就拥过她入怀的亲昵动作和姿态，所以女孩子在安眠之际总也喜欢微微侧着身子以便去迎合他的款款深情，于是乎经了这样的一个姿势，有一滴悬在了绾绾眼角处的泪珠便就轻轻松松的划过了她秀气挺直的鼻梁继而是绽开在了那以着银线暗绣着百鸟朝凤花样的锦缎床褥之上。
似乎是由于身怀有孕之故，因此近期的绾绾总也心绪不稳更加是偏爱叹息落泪。
“可还是觉得难受得紧？”床榻边，旭凤温声细语的问询着。他左手的掌心之中端着个剔透精致的玉碗，浑身上下皆被沾染上了一股甚是浓重的苦药味道。
那是他亲自煎熬的一碗苦药。
借由着男人的体贴帮扶而起身靠坐在了床头，绾绾摇了摇脑袋。她抬起手臂，用着只滑得娇得可是能堪比无骨的柔荑抹去了其脸颊边蜿蜒而下的一道泪痕，随后，转了个方向的小手又情不自禁的拍上了她自己的额头，绾绾面露丝丝困惑，同着男人轻声撒娇道：“并非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只是……旭凤，我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但……但那梦的内容却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可在那个梦境里面，我好像听到了一段笛音，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好生难过啊。”
他一向对她都是情深似海呵护有加，就如同他曾经说过的，他旭凤凭着一腔孤勇名震六界，可唯独就是怕了她这么个小姑娘家家的一滴眼泪。若是按照往常，此时此刻的旭凤应该是已经拍着绾绾的后背然后说些个甜言蜜语去哄着她脸红开心才对。可现今呢？他却是在此时莫名奇妙甚至是不合时宜的上扬了嘴角。
似乎是除开了笑外，旭凤也不知该以一种如何的表情去掩饰应对。
他就这么似笑非笑的静静瞧了绾绾半晌，然后突兀的呵了一声，男人温热的右手微微拢着，贴上了姑娘家那显得略是有些苍白的惊艳侧颜“无论是怎样的曲子，悲伤的也好高兴的也好，其实原就逃不开是曲本无意听者有心罢，绾绾……是你太累了。”
“对啦对啦，为了这个孩子，我可当真是吃了不少苦，自然是累的！”嘴上虽说是在如此娇气的抱怨着，但绾绾的小手却还是万分珍惜而怜惜的覆上了她那如今还是未曾显怀的纤细腰腹。一提到她腹中这混合着她与旭凤血液的孩子，绾绾倒还真是在霎时便就忘记了那梦中的悲伤。她轻咬着淡色的唇，脸颊上一边一个露出来的小小梨涡是又甜又美“你瞧，你这个做爹爹的现在不是又来喂我和孩子喝苦药了！这黄连的味道都快要熏死我了！”
“……绾绾乖，等这副药喝下去了，你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辛苦了。”
旭凤的一双藏情凤眸很冷很淡，就连表情也与平时的他大不相同，可绾绾低着头，未是能发现这个男人现今已然僵直的脊背和肌肉。
“每次喝药之时你不都是像这般哄着我的，结果一次又一次的还不是苦了我。”
“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我保证，绝对药到病除。”
话音刚落，男人原本还在轻抚着女子侧颜的大手突然是以着闪电般的速度捏住了她的脸颊。然后他虽是尽力克制，但终究还是情不自禁的颤抖着臂膀。
旭凤红了眼眶，沙哑了嗓音。
“绾绾，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
——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还会……再有孩子的。
绾绾已经被男人这样的一句话给吓呆住了。姑娘家睫毛颤抖的频率几乎是和旭凤的重合在了一起。眼神直直愣愣的落在了那一碗还泛着苦味儿的汤药之上，直至现在绾绾才终于是知晓那里面为何会加上了如此之多的黄连。黄连本为大苦大寒之剂，原应不太适用于孕者。虽说不愿在旭凤面前质疑岐黄仙人的医术，但已为人母的绾绾总还是会出自于习惯性的去过多顾忌着她腹中孩子的安危。女孩子以为她只要是跟旭凤撒撒娇，继而就能依仗着旭凤对她的无尽疼宠自然而然的将这样的一副在绾绾看来有些不太适宜的汤药蒙混过去……可是呢？可是那里面本该让绾绾颇为忌惮的黄连其实压根儿就不为他用，它原就是为了掩盖汤剂之中那可至滑胎之物的气味而存在着。
——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旭凤他明明知晓……他明明是知晓的！所以……他这是要亲手杀了他和她的孩子！
在绾绾的感知中，旭凤的手再也不够温热，他的手触着她的肌肤，冰冷刺骨。
毫无血色的唇嚅嗫，女孩子哆嗦着身子，她当真是被从她自己心底所窜出来的一股寒意给冻伤了。绾绾勉强使力才能抬起了小手，就像是之前她经常会去做的那样的牵住了旭凤的袖口。姑娘家家的嗓音满覆哭腔，向着男人示弱道：“旭凤……旭凤，我哪儿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儿做错了！我现在就改！我现在就改！”
泪珠滚落在旭凤的手背，其上的温度仿佛是烙烫在了他心口处的道道烈焰伤疤。闷在胸膛中的情绪终于在一朝爆发，如是条离开了水的鱼，旭凤的胸膛猛烈起伏喘息声声甚重，似乎若不是这般，他简直都已被压抑得无法在女孩子的面前继续生存呼吸。
“绾绾，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个孩子……他来的不是时候。”
“这个孩子是你给我的！你现在跟我说他来的不是时候！”
“……绾绾，你恨我吧。”
他强忍着泪意，一副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我不想恨你！旭凤，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想恨你！”仿若是抓到了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绾绾前倾过身子用着颤抖的柔荑去轻轻触碰旭凤紧蹙的眉间“我知道你爱我，旭凤，你每天都在说你爱我，所以你定是不愿我恨你的对不对？！只要你留下这个孩子！旭凤，只要你留下他我就不恨你！我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这样好不好？旭凤，你说好不好？！我不恨你！我绝对不恨你！”
“……绾绾，你恨我吧。”
他还是这样的一句话。
陡然被抽去了全身的气力，绾绾靠回床头只觉得心灰意冷。
可是，她却突然泪中带笑。
“我不恨你，我应该恨我自己。”
在旭凤惊诧的眼神中，绾绾痴笑。
“因为那株千年雪莲，是不是？”
**
——我求你，绾绾……我求求你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绾绾，我只希望你能为了我而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堂堂的天界嫡子殿下，勇冠六界孤勇一世的战神旭凤，他居然……居然也会如此低声下气的去求着一个凡间女子叫她不要剜掉了他的那一颗心。旭凤潇洒恣意张扬明朗的活了上千年，多少的烈火寒霜皆都只能是路过了他眼而入不进他的心，无论容貌、地位，亦或者是权势，他通通都来者不拒的尽揽怀抱游刃有余。可就是这样的一位上神，他终究还是因为着爱情而卑微到了骨子里头。
只她一个，便就让他腥风血雨要死要活。
绾绾直觉得有些累了。她曾为了旭凤而不择手段的活下去过。为了他，她毫无畏惧的咽了剧毒吞了寒物，于凡间的最后期限中，只为旭凤而活。她想……那时的她是不是就做错了？她给了旭凤一副枷锁，然后又让旭凤利用着这样的一副枷锁反将她自己囚禁在了他的爱情里。
屋中，浓重的血腥味道呛得绾绾几乎作呕。
她知道，她留不住这个孩子。
倚靠于旭凤直至如今还仍旧是在打颤的胸膛，绾绾的表情竟是无悲无喜异常平静。仿佛是根本就感受不到腹中那一绞一绞的疼痛般，女孩子仰着头，静静的瞧着上方沉默无言。
她应该要恨旭凤吗？其实，原本是她该祈求着旭凤不要恨她才对吧。
是她吃了千年雪莲，是她体质阴寒……是她没能保住他的孩子。
“快，快给姑娘含参！”
于吵吵嚷嚷的无尽混乱里，绾绾只听闻有仙婢以着尖利之音惊呼了一声殿下。
恐因悲极攻心，旭凤的一口血竟然是直接喷上了纱帐。
他终究脱了力，跪于床前。
旭凤……
你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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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云殿
“混账！简直混账！虎毒尚不食子！旭凤，你何能如此心狠手辣的堕掉那女子腹中的胎儿！当真是让为父心寒至极！心寒至极！”
“陛下息怒！”全然没有了以前在殿上的那股嚣张跋扈的劲儿，荼姚难得温婉的用手来回顺上了天帝太微的胸口，生怕是再激怒了他以至于会连累到她的宝贝独子。赶在太微再一次开口前截断了话茬，荼姚嘴上严厉的教训道“旭儿，你怎能这般糊涂呢？！”
荼姚不喜欢绾绾，但旭凤的孩子……她却是一定要保的。毕竟左右不过就是个出身卑贱的凡间女子，待其生产之时动些手脚保子不保母的方法多不胜数，最后随便凭着个力竭而亡的理由倒也皆可糊弄罢了。但那个生下的孩子……如果当真能让绾绾那小妖精好命的为旭凤生下了长子，那个孩子便就极有可能是会成为迫使天帝太微立旭凤为储的有力筹码。所以原本荼姚的那一句你怎能这般糊涂虽也确为指责，但其实内里也另有深意。
事已至此，旭凤跪在殿下脸色惨白，始终不曾开口一言。
“待这桩弑子丑事传开，你要叫我天家如何立足于六界之上！”
“……旭凤只是不愿重蹈父帝之辙罢了。”哑着嗓音，旭凤抬眸直直的对上了天帝太微的那一双锐利眼瞳“簌离仙上一事不就该为旭凤的前车之鉴吗？”
“逆子，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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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太微一道法旨可谓是震动天界。
火神旭凤殿前失仪，褫夺兵权，责令其于栖梧宫中禁足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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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宫
“殿下，邝露已为殿下备了些薄礼，殿下可是要去探望绾绾姑娘……还有二殿下？”
如发呆似的瞧着远处，润玉沉默了半晌才是用手撑住了额头。
“你先下去吧。”
摊开在他面前桌案上的，正是翼渺洲鸟族兵力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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