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大老太爷住的地方靠近村里的山脚下,独门独户围起来的一座大宅子,像是四合院。院中央摆着一张很宽很长的木桌,许家的几个小辈在扫地,见到来人停下手中的粗活。
“你们有事?”
说话这人五大三粗,上身麻布的花衬衫,下身一条粗布阔腿裤,她头上绑着头巾,满脸是灰,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空洞与麻木,嘴唇被风吹的干裂泛白。
王翠花笑着:“他三姐,我们来找老太爷,他这会在屋呢吗?”
“爹在呢,你们什么事啊?”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亲自到老太爷跟前说就行。”王翠花应声完,回过头冲着许绿竹说道:“赶紧走别磨蹭,我告诉你啊,到老太爷面前可别说胡话,惹怒了老太爷我可不负责给你擦屁股。”
许绿竹不可置否地撇撇嘴。
这个,看她心情吧。
许家大老太爷因为早些年参加过战争,身体落下来残疾,所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一般不怎么出屋,但即使他不出屋,许家对他仍然不敢轻视。
屋内昏昏沉沉,一进去就能闻到各种草药和土炕土灰混杂在一起刺鼻的味道,阳光渗透进来的细缝中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许家大老太爷不抽烟,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所以屋里桌上瓶瓶罐罐摆着不少人送过来的酒水。
“爹。”
王翠花小心翼翼地叫了老太爷一声。这个老太爷不待见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生下许绿竹,他就再也没对她有过好脸色。
“你来干什么?”老太爷说话的嗓音犹如沙砾摩擦在瓷砖上,他眯着眼躺在炕上,炕边摆着黑色布鞋。
许绿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实在是这个老太爷说话的动静太渗人,让人心生不适。
王翠花鞠躬哈腰:“爹,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咋还不能过来瞧瞧。”
老太爷冷哼一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这杵着碍我的眼。”
别看老太爷年岁大了,但可一点都不糊涂,说话干脆利落。
他瞳孔的四周已经泛黄浑浊,但眼神依然犀利精明,嘴边胡子拉碴,碎胡茬已经泛黄,老太爷一张口便是一口发黑的黄牙,中间零星残缺了几块,乍一眼看过去黑洞洞的。
“是这样的。”王翠花心里不乐意,要说几年前她还惧怕老太爷,但现在老太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底气。更何况,她跟许绿竹她爹早已离婚,为何还要惧怕许家的老太爷。
“您不听话的孙女儿,许绿竹要闹着分家,这不我没法处理这个事啊,只能闹到您这来了。”王翠花道:“我是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也劝过了,就是不听。”
“大爷爷,我妈也是希望许家和睦相处,但这个我姐她越来越不懂事,这不,才把事情闹到你跟前。”许建国对上许家老太爷那一双眼眸,咽了口唾沫说道。
“我要你开口说话了吗?你算什么东西,给我闭嘴!”
说来也奇怪,许家老太爷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可对待孙子许建国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热络,甚至还能隐约察觉到他对许建国的厌恶。
王翠花心虚,只能偷偷犯嘀咕。
难道,老太爷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不可能吧,这件事情也是许绿竹她爹到临死前才知道的,老太爷怎么可能会知道?绝不可能。
她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许家老太爷一声呵斥:“还不给我跪下?”
吓得王翠花第一个跪倒。
过会儿,她回头一看,许建国等人都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偏生就许绿竹一个站的笔直挺拔。
“你不跪?”许家老太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没在许绿竹脸上瞧见惧怕的意思,他冷哼一声。
许绿竹挑眉:“爷爷。”
她不卑不亢,用恰到好处的态度来面对许家这位当家做主的老头。
老太爷粗糙的手指头搓了搓,他干瘪的嘴唇上下颤了颤,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人到一定面年纪,手脚都会不听使唤,时常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在普通老人眼里当然不算什么,可在当过兵的许家老太爷眼里,他心气高,当年拿刀拿枪的双手此刻像是不听使唤一样颤抖,这怎么让他能够忍受,而且还是在这些小辈面前,于是他心情更加阴沉烦闷。
“你要分家?”
许家老太爷的嗓门压低,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从他嘴里飞出来,狠狠地扎在许绿竹身上。
“对。”
“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许家老太爷道,“你知道分家这两个字意味什么?”
“自然知道。”许绿竹淡然:“更何况,我名字本来就不在族谱上。”
“你知道的还不少。”
许家老太爷话音一转,冲着王翠花等人皱了皱眉:“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跟她单独谈谈。”
许建国见这架势以为许绿竹今日必定遭殃,连忙屁颠屁颠地走了出去,心里更是幸灾乐祸。
王翠花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等屋里没了人。
这两人谁也不吭声。
到最后还是许家老太爷先开了口,他原本是想用声势吓一吓许绿竹,好磨磨她的脾气,谁成想许绿竹比他还沉得住气。
许绿竹心里早就知道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在现代,她早已经习惯。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烦什么样的人么。”
“爷爷,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
许家老太爷被呛声,脸色不太好看:“一个就是你这样看不懂人眼色的,还有一个就是下乡知青。”
“你说你要分家是吧,那你可想好,许家的祖产你就一分钱都得不到。”老太爷拿这话吓唬她。
分家倒不是不能,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她许绿竹不要脸,许家不能不要,毕竟年轻那会,许家老太爷也曾经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
“本也没有我的份。”许绿竹开口道,不是她胡说,而且她明白,许家人丁兴旺,尤其是男丁。
“你!”
许老太爷气的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手边的鞭子就打在许绿竹的身上。
疼,是真的疼。
牛尾巴粗细的鞭子隔空都抽出一阵声响,打在人身上更像是抽掉一层皮。许绿竹再好的忍耐性,也抵不住一下一下的抽打。
许绿竹来了脾气。
“你打也打过了,这事我就当你同意。”她说完就准备走,想了一会,又站在原地:“我敬你是长辈,但不会一次又一次纵容你。”
许家老太爷简直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个他一鞭子下去就乖乖认错的许绿竹吗?
许绿竹从老太爷家走出来,她衣服上依稀还能看到鞭子抽打过的痕迹,但她面上神情轻松,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点看不到委屈。
走在村子里,所有人都在指着她的背影说三道四。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还没多大会儿功夫就传的满村人都知道。
许绿竹压根不在意。
愿意说就说去,她不分家以后的日子才是在折磨自己,这叫趁早脱离苦海。许家的人心复杂,她并不打算和他们虚与委蛇。
迎面撞见花娘。
花娘今日穿的喜庆,红褂子绣花鞋,头上还顶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菊花。
先前花娘跟许绿竹有过节,所以这会她很自然靠近,一边热络地说:“哎哟我还当是谁,原来是被人家撵出来的许绿竹啊?”
许绿竹也毫不客气还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花娘啊。”
花娘趾高气昂地昂着脖子。
“瞧您这身打扮,可是去要上坟?想一想我也有日子没上后山了,这一看见你啊,就想起来了。”
“你怎么说话呢?”花娘当时听了就不乐意,嘴差点气歪:“难怪被许家撵出去,嘴巴这么碎,你不得好死你,下辈子只能投胎到猪窝吧。”
许绿竹在原书中,除了跟许家软包子以外,跟其他人都极为泼辣。
她当时想也不想,一拳就打过去,反正自己是个泼妇。别说,仗着这身份做事,还真挺舒坦。
“许绿竹!你怎么还打人!”花娘不依不饶,坐在地上就撒泼。
“打的就是你。”许绿竹冷笑,“天天东家长西家短嘴巴碎的人是你,还敢诅咒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你怕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吧。”
“杀人啦!”
花娘还真被许绿竹恐吓住,当即就哭唧叫嚎地往后退。
这一嗓门给周围的人全都招了过来,有人就小声地对花娘说道:“你招惹她干嘛?她刚被许家撵出去,你说你这会招惹她,能有好吗?”
“我哪里能想到啊。”
“都干什么呢?”一道声音从人群身后插了进来,听到这动静,大家都自动让开一条路。
许绿竹双手环胸,她根本也没想着怎么收拾花娘,不过是她嘴巴臭不会说人话,这才打算给她一点教训。
“你是许绿竹?”
来人轻飘飘一句话。
许绿竹抬头。
男人比她还要高不少,板板整整的头发一起不乱,绿豆眼,蒜头鼻,门牙太大不笑都能露出来。他身上穿着挺直的西装,脚下踩着一双擦的油光锃亮的皮鞋,脖子上还系了个红领带,偏偏他自认为帅气地一插兜。
整个人扑面而来就两个字。
骚气。
许绿竹摸了摸下巴。
这是个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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