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关两次告状, 宴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算不上多刻意。
不过也脱不了干系就是。
酒吧那回。因为知道傅行此和纪晓初在一起,宴连偶尔会关注纪晓初的动态,那天深夜跟宴其盛一块加完班回家, 路上闲来无事刚好那么一搜纪晓初, 便发现了那个重磅新闻, 心里虽风起云涌, 但并没有告知宴其盛。
到家那会, 宴其盛在院子里看见自家三楼一片乌漆嘛黑, 嘟囔道:“阿随今天回来, 本来还想早点回来跟她一起吃个晚饭的, 结果忙到现在,她怕是都睡了。”
宴连说:“应该还没睡,她好像出去玩了。”
“嗯?”宴其盛一直希望姐妹俩的关系和谐点,难得从大女儿口中得知小女儿的行踪, 他心里挺高兴, “她告诉你的吗?”
博洋这回, 其实是杨林标跟宴其盛稍微提了提,不过杨林标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没有一个父亲希望外人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评论自己的女儿, 所以他不敢说的太具体,具体的他让宴其盛问宴连。
杨林标走后,宴其盛叫来宴连问情况。
宴连把自己知道的照实说了, 不过没说引起酒吧热搜事件的男人和那天出现在家门口的是同一个。
这点隐瞒, 并不是为了宴随。
宴连并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 反正她也不是很在意自己在宴随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宴随走后她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助理小心翼翼来敲门问她能不能继续先前的工作,她才笑笑:“让他们进来吧。”
*
宴随离开宴连那边,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消息传得飞快,就这么一会功夫,整个度假酒店项目组的气氛都有点诡异。用不着探究,宴随也能想到宴连那个楼层的人如何把她直闯姐姐办公室撒泼的凶悍霸道传得有声有色。因此她一到,度假酒店项目组立刻鸦雀无声,每个人待她都外诚惶诚恐。
她关上门,把外头的好奇和八卦阻隔在外面。
战斗过程很短暂,但是突破内心自定义的束缚,把软弱在父亲面前展露,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
有些胜利是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喜悦的,只有无尽悲凉。
宴随在办公桌前枯坐了十几分钟才勉强缓过来。继续未完成的公务之前,她拿出微信在通讯录找到个人,给他发了条消息:「你今天下班后有空么?」
这天宴随在公司待到近十点才离开。
如同往常的每一日,这个点宴森大楼依然灯火通明,下班时间已过,但有的是人为了生活加班加点,虽苦不堪言,可生活便是如此。
不过夜晚再忙终究是比白天空闲,至少地面停车位空了不少。
走出旋转门,宴随停住脚步,视线在那些车辆之间转了一圈。
其中一辆朝她变了变灯光。
她慢悠悠走过去。
车窗摇下来,露出傅行此的脸来,他面上看不出情绪,语气也平淡,尾音上扬:“五点半?”
他们约的五点半。
言下之意,当然是在指责她迟到近五个小时。
宴随把玩着手机,反咬一口:“你耐心没以前好了。”
其实是冤枉他,这五个小时他不曾用一通电话或一条微信来催她。以前谈恋爱她也每次让他等,不过绝对不会这么狠心让他等这么久,迟到10到15分钟是所谓女孩的矜持,有时候没控制好时间早到些,那她也不会提前出现,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观察他。他其实挺没耐心,每次都差不多提前五分钟左右到,到了以后会不停看手表手机,各种小动作也表明他很不喜欢这种浪费时间的方式,不过见到她不会表现出来,也从来不曾提醒她守时。
傅行此嗤笑一声,没有反驳,认下耐心不如从前的不实罪名:“从前是等女朋友,当然要耐心一点。”
他今天开了辆越野车,车身很高,宴随走近一步,稍弯下腰趴到他窗前,突然凑近放大的脸占据他的视线:“那如果,现在开始我想要你重新耐心一点呢?”
傅行此在楼下百无聊赖等她近六个小时,听她说这样的话,他并不感到意外——他们这种关系下,她心安理得让他等那么久,那必然会有高报酬来匹配她的放肆和任性。而他肯等在这里,原因也不外乎是因为他想要这份高报酬。他看着她陷在阴影中的脸庞,友情提醒她:“你今年24了,不是16岁。”
“我知道,所以现在我的责任和义务会包含一些从前不需要我做的事情。”
大胆又直白,挑逗和暗示的意味难以忽略。
傅行此的眼睛眯了一下。
其实这符合她的一贯作派,她宴随从来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调/情的口吻、眼角的张扬和狡黠都如出一辙,只有那份独属于少女的青涩被撤去,染上岁月赋予她的风情,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打开男人的好奇心与征服欲。
他只是从未想过,八年后的自己,还能听到她如是说。
他五指依次在方向盘上敲一遍,小指弹起的瞬间,他开了口:“但我被你耍怕了。”
他话说一半就停了,宴随等他两秒不见他继续说,挑了眉接下去:“所以你不敢?”
“不。所以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诚意是什么很明确,宴随不跟他装傻绕圈子,直言:“我没带身份证。”
傅行此也直言:“去我家。”
宴随扯起一抹笑,直起身来的瞬间,她说:“好啊,哥哥。”
*
车程一路沉默,在宴随的预料中开到他家小区门口,他果然也不曾搬过家,这里有他和父母一家三口生活过的印记,他自然不会轻易更换住处。
他没有直接进小区,先在路边停靠下来,打了双跳灯,没和她招呼什么便下了车。
宴随看着他走进便利店。
“接下来这首歌我个人非常非常喜欢,叫做《野孩子》,来自杨千嬅。”一曲完毕,车载广播中主持人嗓音柔柔,在前奏中报幕。
“……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
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
……
许多旁人说我不太明了男孩子,
不受命令就是一种最坏名字,
笑我这个毫无办法管束的野孩子,
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
……”
傅行此的身影很快重新出现在便利店门口,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两个盒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一盒五条装的一次性内裤。
宴随隔着塑料袋把玩着小的那个,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跟着旋律哼完一段,到间奏部分,他已经重新起步,她揶揄道:“家里没有?”
傅行此看她一眼。
“顾忌灼灼在,所以不带女人回家?”
傅行此不搭理她,专心开车,车进小区门,栏杆处智能检测到车牌给予放行。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发问:“那我是第几个?”
“……”
“第一个?”
“……”
他似乎不愿承认她的特殊。
宴随自己跟自己对话:“没关系,我可以去问灼灼。”
“……”
看傅行此吃瘪,宴随得逞轻笑。这些答案,其实早都从与傅明灼的聊天中知晓。
傅行此开家门的时候她又有新的问题冒出来:“灼灼要是不喜欢我,你还带我回家吗?”
傅行此推开门,不咸不淡地奚落她:“以前也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啊。”
宴随跟进去:“以前也不见你会不理我啊。”
傅行此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道小小的人影赤着脚跑下来:“哥哥!”
后面有保姆追着喊:“灼灼,把鞋穿上!”
傅明灼见到宴随,脚步一顿,眼睛眨了眨,吃惊的表情瞬间转化成狂喜:“姐姐姐姐!!!”
看着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的傅明灼,宴随干咳一声,装作不经意把手背到了身后。
傅行此听到这声暗示意味很重的咳嗽声,回头看她一眼,看到她的眼神,他在短暂的莫名之后随即了然,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后拿过了她手里装着安/全/套的袋子。
*
傅行此认识祝凯旋很多年,一直觉得这人有时候眼光过于毒辣,甚至可以说到了未卜先知的恐怖水准。比如见宴随第一眼,他只不过说她一句“也就那样吧”,他自己都没觉察出自己对宴随有什么别样的感觉,结果祝凯旋上蹿下跳拼命给他刷存在感,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前要是让你看美女你只会给个面子说‘还行吧’,绝对不会这么刻薄。这叫什么?这叫典型的口是心非外加死鸭子嘴硬。”
这算是什么鬼理由?
最初傅行此不屑一顾。
很快他就栽得心服口服。
虽然被人看穿一切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但傅行此不得不承认,祝凯旋确实看的准。
不过,祝凯旋这辈子最狠的未卜先知,并不是这个。
而是……
——灼灼现在黏着小随儿是好事,但是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她要是以后一直都黏着小随儿睡觉,你怎么办啊?
这狗东西竟一语成谶。
当晚,傅行此独自在自个卧室里,面对床尾只剩一个盒子的塑料袋子,啼笑皆非地给祝凯旋发了微信骂他:「傻逼祝凯旋出来受死。」
祝凯旋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挨了他的骂:「你才傻逼,我他妈怎么你了?????」
深夜两点多,傅行此睡一觉,从梦中醒来,口渴准备下楼去客厅倒杯水喝,他打开房门,看到走廊另一头傅明灼的房间房门下透出亮光来。
这两人这么晚还不睡觉?
担心是傅明灼又做了噩梦,傅行此轻轻推门而入。
她们似乎只是忘了关灯,傅明灼蜷在宴随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依赖之情不言而喻。
宴随平躺着,睡颜恬静,她穿着他的T恤,双臂露在被子外面,细长的手搭在小腹上,是很优雅的睡姿。
床头,梁赫之的照片70度斜角竖立,她眉眼温柔,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傅行此抬手关灯的动作顿住,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发送了一封邮件。
这些年来,他总是会给这个邮箱发消息,有时说说自己和妹妹的近况,有时单纯把它当个树洞,他所有的脆弱和负面情绪都可以在这里毫不掩饰地发泄。
有时长篇大论,有时寥寥数语。
只是收件人从不给他回信。
这次他的邮件很短,只有一句话,还有个附件。
「妈妈,我给你们拍了张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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