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颇有几分姿色, 宴随很小就知道。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中,容貌是一张快速通行证,把人生难度自动转化成easy模式。不说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的优待, 单从感情世界来说, 但凡她对哪个男孩子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兴趣, 她从未失手。
傅行此就是典型的例子之一。
可傅行此也是唯一的特例。
即便是杜承将一顶绿帽套到她头上, 东京那会他在两个女人中间选择保护她,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很清楚, 只要她一声愿意, 他们随时都可以复合。
当然, 狗改不改得了吃屎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不管他改不改,她都嫌弃这狗吃过屎。
但是面对傅行此,她缺乏这样的运筹帷幄。
比如即便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连氛围都明明白白被渲染得暧昧, 这般十拿九稳的事情, 可她仍会忍不住怀疑, 自己真的有这样的魅力能让他连那样的屈辱都放下吗?说不定他只是为了傅明灼。谁让傅明灼对她依赖,谁让她对傅明灼善意。可能他只是为了感谢,或者拜托她继续关照妹妹。
比如她用纪念日成功解锁他的手机, 却无法说服自己他是在念念不忘而不是单纯懒得改密码。
更比如八年前他对她万般宠爱一再破例,可她至今都不确认他是否真的爱过她,仅有那被蒙在鼓里的时间, 也就是从傅行此开始追她到分手期间, 算得上任性妄为, 恃宠而骄。
这种纠结困惑的状态,她用了好多年才走出来。
可是现如今她确认自己又一次被困住,其症状甚至不比当年轻。
有关他明日共进晚餐的邀请,宴随并没有很快答应,她在屏幕这端思考,不急不躁,一言不发,他在另一端等候,情绪不明,目光深沉。
客房里悬挂的时钟正响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月光的银辉洒进窗台,好整以暇的昔日恋人心怀鬼胎,无声博弈,时间的河流都渐渐放慢了脚步。
半晌,她扬一扬下巴,点了头。
心真大,说他,当然也说她自己。
*
半夜两点,宴随被身旁傅明灼的挣扎吵醒,她摸黑摁亮床头灯,乍一从黑暗的环境换到有光,纵使床头灯光微弱,她也不得不眯起眼睛,瞳孔艰难适应转变过程。
傅明灼手脚并用地乱踢乱踹,被子已经在激烈的动作下滑至脚边,她一身的汗,眉宇紧锁,表情狰狞,眼角微潮,两只手徒劳地做着推阻的动作。
她又做噩梦了。
“灼灼,灼灼?”宴随扳过她的肩轻轻摇晃她,“傅明灼。”
三五下的晃动后,傅明灼终于大喘着气猛然睁眼醒来,茫然无措的表情昭示着她还未分清梦境与现实。
宴随抽了纸巾去拭她额角的汗水:“没事了,你在做梦呢。”
傅明灼躲避她的手,把脸埋进枕巾,过好久,她一点点挪到宴随身边,贴紧了她,也不嫌热。
“你在做梦呢。”湿漉漉的小脑袋拱在手臂旁的感觉不好受,不过宴随此刻无暇顾及,“你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
傅明灼摇头,已经很晚,她不想打扰傅行此,换了从前她没有这份自觉,不过现如今她草木皆兵,生怕自己又给人惹麻烦惹人不快。
“哥哥不会介意。”宴随看出她的担忧。
傅明灼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宴随说:“因为他最喜欢你了。”
傅明灼还是那句话:“你怎么知道?”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啊。”宴随单手环过她娇小的身躯,“谁都知道傅行此最宝贝的就是他的妹妹。”
这句话哄得傅明灼有点想翘尾巴,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她又想起自己的凄苦身世,立刻恢复到焉巴巴的状态,伤春悲秋片刻,她抓住宴随话里的言下之意,像初次见面般开启调查户口模式:“你以前就认识我哥哥吗?”
“嗯。”宴随答得笼统,“我们都是嘉蓝中学毕业的。”
前任这么一言难尽的关系,没有必要让这只小萝卜头知道。
傅明灼开始跑题:“以后我也会从那里毕业。”
“好。”宴随有点困,闭着眼睛回应道,“那你得好好学习。”
嘉蓝和明辉是锦城最好的两所高中,排名一直很具争议,锦城人民吵吵闹闹近20年了,嘉蓝学子和明辉学子自成一派都不知道明里暗里斗过多少场了,依然不分伯仲。
话说回来,当年她要是不转学到嘉蓝来,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烦心事了。
如果不到嘉蓝,如果不遇见傅行此,不知道路过她青春的男孩子会是谁。
思维正发散着,傅明灼又开始让人不省心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宴随的瞌睡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现在的孩子可真早熟啊,这么小就把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说。不过傅明灼只是看着小,实际年龄确实也不小了。
傅明灼继续直击灵魂,说到兴头上她探起脑袋来:“那我哥哥喜欢你吗?”
宴随反问:“你觉得呢?”
“你是我姐姐,我哥哥肯定喜欢你。”傅明灼得出结论。
“那你以前的姐姐呢?”宴随哭笑不得。
涉及敏感话题,傅明灼言之凿凿,撒谎撒得驾轻就熟:“以前没有姐姐。”
“小小年纪,说谎话不打草稿。”宴随捏她脸,“这些话都谁教你的,你哥哥还是凯旋哥哥?”
反正不是傅行此就是祝凯旋,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狗玩意。
女人都对男朋友的前任感兴趣,但是直接问难免有无理取闹的嫌疑,于是男朋友的妹妹,这个看似天真无邪无话不说的小朋友就成了最佳的情报打探点。
其实还真没有人教,傅明灼无师自通,当时还把傅行此和祝凯旋震惊了一把,感叹她后生可畏天生奇才。被揭穿了她仍旧一派气定神闲:“没有谁教我,我说的是实话。”
“小骗子。”宴随嗤笑,小声嘟囔一句,“我以前都当过你姐姐,还没有姐姐。”
“你说什么?”傅明灼没听清。
宴随去捂她的眼睛:“没说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傅明灼掰她手,拒绝就此结束人口调查:
“你几岁?”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家在哪里?”
……
精力好旺盛的小朋友。宴随叹着气,一一作答。
“你姓什么?”傅明灼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宴随不解:“啊?”
“你叫yanshui,那你姓什么?”
宴随反应过来,被傅明灼用的翘舌音逗到,忍不住笑出声:“我就姓宴啊。”
“燕子的燕吗?”
“宴会的宴。”
稀罕的姓氏并未引起傅明灼的惊讶,她皱着眉,把头撇向一旁,眼睛看的是斜上方,这是标准的正在使出浑身解数回忆的表情。
她久久没想出结果,终于消停了,陷入冥思苦想,停止了对宴随进行人口大调查。
“好了睡觉了。”宴随把她的脑袋掰下来,“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傅明灼不情不愿地躺下。
熄了灯,房间重新恢复黑暗。
*
翌日清晨七点,宴随慢慢转醒,醒来看到傅明灼双手托腮趴在她边上看她。宴随拧一把她的脸,道了声“早”,问道:“你醒了多久了?”
傅明灼说:“没多久。”
宴随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一圈,并未见半分刚醒的惺忪,这个样子,不像是刚醒的人,回忆起昨晚半梦半醒间身边一直有翻来覆去的动静,宴随皱眉:“灼灼,你是不是后来都没睡了?”
傅明灼鼓了股腮帮子,眼睛郁郁寡欢地垂下去:“我怕做噩梦。”
“灼灼。”宴随拉住她的手,“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吧?”
道理谁都懂,但是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正如《后会有期》里那句经典台词:听过很多道理,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也只能安慰别人,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宴随设身处地地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大概也是半斤八两,甚至可能比傅明灼的反应更消极。母亲是生命的来源,每个人骨血里都流露着对其天然的依恋和崇敬,被告知自己就是母亲死亡的原因,换到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上恐怕都没法泰然处之。更何况这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才刚开始懵懵懂懂,对世界的认知尚处于非黑即白的阶段,理解不了对与错是与非之间的灰色地带,接受这个噩耗的过程势必会是一场硬仗,且战线漫长。
“要不要和哥哥说说话?”宴随问。
傅明灼摇头,她搅着被子,说:“我想去看妈妈。”
*
傅明灼没给傅行此打电话,傅行此发了微信过来,怕这一大一小还在睡觉他没打电话:「起了么?」
形势明确之前一味自作多情不是个好习惯,宴随默认他所有的问题都是为了傅明灼而来,遂回复:「灼灼在洗漱。」
她想和他说一声傅明灼想去看他们母亲的事,刚打两个字,看到他新发来的消息「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于是宴随把字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她大半个晚上没睡,一直在做噩梦」过去。
傅行此那边过了有大半分钟才有了回应:「我知道了。」
下一条:「那你呢?」
宴随屈着手指在键盘上方悬起的动作一顿,正好这时傅明灼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她也省了回复,直接招呼傅明灼:“灼灼,哥哥找你。”
傅明灼抿一抿嘴,向她小跑过来,捧着手机给傅行此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微信语音即便用的是听筒模式,旁人也能听个七七八八,他那头刚起床带着沙哑和轻微的鼻音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流淌开来。
兄妹俩的话题也就围绕着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哥哥马上回来了的话题打转,傅明灼面对傅行此略有些拘谨,不若从前动不动就撒娇卖萌耍无赖,甚至不如面对宴随熟稔,基本上都是傅行此问一句她中规中矩答一句,而且报喜不报忧,她说自己乖乖吃饭,也好好睡觉,一直到他们结束对话,她都没有告诉傅行此自己要去北郊山上看母亲。
电话还没挂,手机回到宴随身上,宴随看着那颗挂断的小圆点正要按下去,傅行此像有千里眼似的,唤她:“宴随。”
宴随停了动作:“嗯?”
“辛苦你了。”
“嗯,小事。”
托傅明灼的福,时间倒退三天,宴随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傅行此这般心平气甚至客客气气说话,按照他们的性,酒吧和篮球场发生的事才算正常走向,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念及自己一会要陪傅明灼去山上,宴随觉得自己还是和傅行此知会一声比较好,一来报备人家妹妹的行踪,二来,虽然他母亲已经过世,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拜访,但终究是人家的母亲。
只是傅明灼不告诉傅行此大概是怕他担心,所以宴随也没当面跟她唱反调,只在挂断电话后发了条微信给傅行此:「灼灼想去山上看她妈妈。」
傅行此看到消息,深叹一口气,虽然担心,但也理解傅明灼的想法,所以并未阻拦,只叮嘱了几句,他收起手机。
他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手机有两条新微信。
发消息的人平时鲜少与他联络,只会在每年8月7号或前后几天与他有只言片语的联系。
今年也不例外:
「你又来看过我妈了,谢谢。」
傅行此目光倏地一顿:「你现在在?」
「刚走。最近忙,今天才有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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